第十七章

  又是秦尚的运输车事故?连榷没有立即回应,心里斟酌着常晓玫这番话的真假。是为了
  套他话而使出的伎俩吗?
  但常晓玫说的都是真的,只是她没有说全,她有她的策略。
  “挺巧的,然后呢。”连榷心情也有些浮躁。
  “没有啦,就说到这里。”常晓玫突然中止话题,看了看连榷的脸色,微微一笑,“要不我们做个交换,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把后续的其他告诉你。”
  “”
  常晓玫看着相熟的、目盲的青梅竹马,心中有些紧张,但她太挂念失踪的未婚夫了,她迫切想要知道真相,而当时在任务中出事的连榷,明显是知道些什么!否则年纪轻轻的,就因瞎了而退隐,谁能甘心呢?偏偏连榷真的安安生生地过了两年!常晓玫越琢磨,越坚信连榷一定知道些什么关键的内容。
  “你不要担心,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常晓玫放柔了语调。
  但连榷根本不吃这一套。他站起来,有些失望地、几乎是不近人情地开口道:“晓玫姐,劝你一句,一是量力而行,二是不要把‘交换信息’说得这么好听,这是泄露情报,会受到什么处分,你比我懂。”
  说完,连榷带着一张冷凝的脸往外走。
  常晓玫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追上连榷,也不管两人就在走廊里,更不顾下属还有别的人看着,“那你要跟特情处的合作吗?那些人来历不明,值得你相信吗?你宁可信他们不信我,或许你想想王旭!你一入队就是他带你”
  连榷打断她:“我自然记着旭哥的情,但晓玫姐,你的状态不适合查案!感情让你失去了理智和判断!我会给副局打电话,让你休息几天。”
  “你敢!”
  “那就试试看。”连榷沉下脸。
  两人僵持不下时,小程匆匆忙忙奔了过来,手里拿着平板,“常队!小区监控出来了!那个关飞宇!”
  关飞宇还没有走远,闻言有些惊慌地望过来。
  小程却不再高声说话,凑到常晓玫身边,“常队,关飞宇从四天前起,每天都来过这个小区!”
  “我可以解释!”关飞宇急忙大喊道,冲了过来。“我、我平川屋里的、那些玫瑰是我送的!我想追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圈里人’,但是送了他玫瑰后他就没有再出现了,我以为他是嫌恶心,电话也不接,所以每天来,想要找他谈谈!真的只是谈谈而已!”
  “啊。”连妈妈不自觉感叹,那个玫瑰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常晓玫看着关飞宇,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否相信。关飞宇于是更加慌张,语无伦次地不停解释着,但突然暴露性取向似乎令他感到不安,脸涨得通红,举止变得怪异夸张起来。
  “先把人带回局里细问吧。”连榷道。
  常晓玫“啧”了一声,“不用你教我怎么做。”而后命令小程将关飞宇先带走,很快常晓玫也跟着收队离开。
  风波平息,连妈妈松了口气,一边念叨着柳平川一边收拾出门,嘱咐连榷自己叫外卖吃。连榷应了,却独自坐在沙发上沉思。
  常晓玫的话隐隐证实了秦尚集团确与精神控制实验有关,但一切都只有心证。连榷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但今晚,西港口区老年公寓的邀约,他必须去。
  连榷倚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搭在眼前,想起赛天宝: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昨天分开前,赛天宝听着很不好。
  连榷试着集中注意力,只想与赛天宝有关的事。他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渐渐的,似乎在脑子里构划出一片领域,一点一滴的空气流动都慢倍速播放,所有感官被无限扩大却又模糊无感,连榷构划出的领域似乎困住了他,但不一会儿,突然传来了赛天宝虚弱的声音:
  “连榷?!”
  连榷霍然睁开眼,居民楼下的吵闹声如潮水般涌没了他,社区的大妈又聚在一起跳舞,所谓的领域、声音统统消失不见,似乎是连榷在沙发上打了个瞌睡、做了个短梦。
  连榷静坐了一会儿,无法区分方才发生的是什么,只好掏出手机,随便点了个外卖,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实验基地里,赛天宝趴在一级禁闭室的地板上奄奄一息。
  是错觉吗?好像听到了连榷的声音。赛天宝想。
  四周是一片黑暗,好像无边无际,但伸出手去,就能摸到禁闭室冰凉的墙壁,湿滑的,让赛天宝想到冷血动物的皮。赛天宝蜷缩起身子,他甚至出现了幻听,似乎是节奏极强的舞曲,“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凤凰传奇噢。赛天宝觉得自己大概是被摧残得不轻,不然怎么会在脑子里听到这样的音乐呢?但数十秒过去了,音乐声依旧环绕耳边,赛天宝不解地翻了个身——
  这样一个动作却像搅动净水的墨滴一样搅动了空气,景致一变,阳光落在了赛天宝身上。
  赛天宝有些懵。他撑起身子,看见连榷就在他身边。
  男人倚靠在沙发上,两条长腿漫不经心地向前叉开,头发被他自己抓乱了,有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赛天宝的目光就落在这光洁的额头上,而后他看见了男人黯淡茫然的眼睛,左脸颊上还沾着一根睫毛,他伸出手去,想为男人拂去。
  “嗯?”连榷偏过头,“赛天宝?”
  “嗯”赛天宝还有些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怎么有气无力的?”连榷皱眉,眉间折起一道“川”字,阳光下的棕黑瞳仁颜色变浅,像晶莹的湖泊,赛天宝在其中看到自己呆滞的表情,先下意识地摇摇头,才恍然般出声道:“我没事。”
  赛天宝的声音很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放轻声音。也许是因为此时此刻,阳光正好那么温暖,从窗外吹进来的风也是轻柔的,窗帘像碧波一样轻轻起伏,连榷与他说话的神情是那么真切,从禁闭室来到这里,就像从地狱到了天堂。
  赛天宝觉得这好像美梦,他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惊扰。
  “真没事?”
  “嗯。”
  阳光热烘烘的。赛天宝蜷起身子,缩到沙发上,甚至把头枕到连榷腿上,仰头望着连榷,好像望着他的救赎。这些连榷都是不知道的,他们彼此触碰不到彼此,连榷只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四肢伸展,仰靠在沙发,静静地梳理自己的思绪。
  直到外头突然传来更为劲爆的舞曲。
  赛天宝猛地坐起身,眨巴眨巴眼睛——真的不是梦!赛天宝一直觉得自己做梦了,这下子发现不是,想到自己刚才枕在一个男人腿上,就像缩在连榷怀里一样,脸顿时像熟透了的虾一样红。
  “我刚刚、你”
  “什么?”
  “没有没有!”
  赛天宝简直不能理解自己刚刚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举动,但好在连榷看不见,也不知道这回事。
  连榷挑起一边眉毛,“你是不是,不太高兴。”因为赛天宝的话太少了。
  “不是不是,”赛天宝想解释,但脸还是很红,脑子里全是刚刚的画面,他还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想着转移话题,“就是,发了个呆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连榷不解的偏头“看”他,“我怎么会知道。”
  赛天宝纠结得脸都皱了起来,他不应该在一级禁闭室里么?那里可是到处充满了扰乱电波的呀。
  “1500怎么样了?”
  “不知道,没有遇见他。”赛天宝含糊道,不想让连榷知道他又被禁闭了。但偏偏,连榷主动提起了这茬。
  “你知道一级禁闭室吗?”
  “啊?”赛天宝心里一跳。
  “我跟着1500到了地下很深的地方,他说那里是禁闭室”
  赛天宝闻言脸色发白,却又有些生气:“我当时让你回来,你怎么回事?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其实就是出事了,否则也不需要他用那么极端的方式寻找连榷。
  连榷好言哄他,“我不是故意的,电梯门突然就闭上了,我也不知道会断开联系。”连榷停顿了一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赛天宝心里有气,又不想真告诉他,最后干巴巴回了一句,“不告诉你。”
  连榷大概能猜到赛天宝因此遭了罪,心里愧疚,但他还想再次前往基地查探,“能再带我去一次吗?”
  饶是连榷这般语气轻柔,赛天宝还是坚定果断地拒绝了。
  “我不去,怎么救你?”
  赛天宝扬眉,“那就不用救了,我自生自灭就好。”
  “你在生气。”连榷得出结论。
  “我当然生气!你要是死了怎么办!我是想要逃出那里,但我不想害死你!”
  “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
  “”连榷无言。
  两人似吵非吵,赛天宝无意把气氛搞僵,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他几次偷看连榷的神色,却不知道说什么,一开始求救的人是他,带连榷去基地的人也是他,现在不让连榷行动的人也是他,这般反复无常,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
  过了一会儿,连榷重新拾起话题,“什么情况下实验体会被送去禁闭室?”
  赛天宝不喜欢这个话题,但还是回答了,“实验体不受控制的时候。”见连榷平静地听他说,赛天宝心里的别捏减轻了一些,“有时候是实验体的能力太强了,无法自控,有时候就是纯粹地要让实验体吃苦头,这时候也说成是我们‘不受控制’。”
  “你去过一级禁闭室吗?”
  “去过。”赛天宝道,但没说他现在就身处那里。
  “那里关着谁,你知道吗?”
  “没有人啊。”赛天宝险些以为连榷已经知道他被关进一级禁闭室了,但转念便觉出不对劲,“你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吗?”
  “我有一个弟弟,”连榷道,“失踪四年了,我在禁闭室的名录上发现了他的名字。”
  赛天宝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脑海里闪过一段记忆,却飞快得让他捉不住。“你,弟、弟弟?”
  “嗯。也许是同名,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对不对?”连榷苦笑,但赛天宝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渴盼——是找到弟弟的欣喜和不安。
  “他叫连诜。编号1507。”
  1507!
  赛天宝倒抽一口凉气。那个1507,是连榷的弟弟?!赛天宝瞬间想起听过的关于1507的各种传闻——最强的实验体、惊人的能力、无法控制的暴走
  赛天宝说不出话来,这时门铃被按响了,门外的人喊道:“外卖!”
  连榷走过去开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坐在沙发上的赛天宝突然打了个冷颤,他猛地看向门口,身子比大脑更快,眨眼间朝连榷奔去,而在连榷察觉到不对劲之前,外卖员压低了声音飞快道:
  “别忘了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