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赛天宝张了张口,隔了好久才轻轻喵呜了一声。
他想过连榷会拒绝,但亲耳听到后,心里很不是滋味。
发现自己变成实验体被迫进行改造时,赛天宝也花了很长时间才劝自己接受现实,他知道突然要求连榷太多是不可能的,但昨夜集体检查时,1500没有出现,赛天宝直觉情况越来越急迫,他担心随着实验力度的加强,他离死亡也就越来越近。
好不容易能跟外界有了连接——尽管还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与连榷建立联系,但赛天宝已经隐隐将连榷视为“拯救者”了。赛天宝把脑袋埋进软软的肚皮里,他知道连榷的选择无可厚非,一个普通人,两人又非亲非故,他凭什么要求连榷以身涉险呢?
“滴滴!——您有一件未处理事件:散步。”
“我出去走走。”连榷抓起手机站起身,换了衣服要出门,他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赛天宝低低地应了一声,跟在连榷身后走了出去,远远地拉开了一段距离。连榷知道他跟着,但什么也没有说。
赛天宝以为连榷要去西水公园散步,然而走着走着,赛天宝就发现道路两边的景致与往常不同。这是一条商业街,人流量并不大,街道中间是一座巨大的喷泉,喷泉上立着白色天使雕像,喷泉下是鲜花满满的花坛,花坛边站着一位拉小提琴的街头艺术家。街道两边有许多精致小资的饰品店和咖啡店,来来往往的顾客大部分是打扮时尚的年轻少女。
人多了起来,赛天宝只好紧跑两步,生怕跟丢了,左右来来往往、挤挤挨挨的脚让他后悔依附在实物身上,砰地一下撞上人后,连榷终于停下脚步,把晕头转向的赛天宝塞进胸前的口袋里。
但两个人还是一言不发。
赛天宝不知道说啥,连榷就是单纯的不想说。
这两天连榷遵照医嘱服用了剂量翻倍的药物,但夜里还是能梦见赛天宝,昨晚亦然。身材瘦削的男人奄奄一息地蜷在手术台上,眼神是麻木的,嘴唇却被自己要咬出了血,额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冷汗,想必疼极了。旁边站着的人却丝毫不怜悯,抓住赛天宝的手,狠狠扎了一针。
连榷看到那只胳膊上有很多针眼,青青紫紫连成一片,而就在昨天,他握住这只纤细的胳膊时,赛天宝笑嘻嘻地说好痒。
“日了狗了”连榷忍不住低声咒骂。赛天宝闻言抬起头,逆着光只能看见连榷线条分明的下巴,看不清他的表情,赛天宝只好垂下脑袋,扒着口袋的边缘,降低存在感。
步行街繁华热闹,连榷和赛天宝却都兴致不高,走了十分钟左右,连榷突然换了方向,汇入了悠哉悠哉逛街的人流中,向中心喷泉走去。
连榷左左右右地摆着他的盲杖,好似享受着小提琴的乐声,慢悠悠地往前走。而赛天宝则从连榷的口袋里探出脑袋,从连榷肩头向后看,一脸戒备地盯着连榷身后五米左右的地方。
“怎样?”连榷压低声音问。
“跟了一路了。”赛天宝答。
连榷轻轻啧了一声,他们被跟踪了。
“怎么办?”赛天宝很是紧张。
“那人长什么样?”
“男青年,看着挺潮,头发挺长还带卷儿,个头不高,一米七左右,穿着”
“拿包了吗?”连榷打断他。
“没有。”
连榷找了张长椅坐下,“戴着耳机吗?你留神看,卡在耳后,很小。”
赛天宝从连榷口袋里跳出来,跑近看了个明白再跑回来,“没有。他啥都没有带,身上的衣服都没有口袋。”
这样的形象似乎就是个普通的男青年,但就是这个普通人,在过去十分钟里始终保持着与连榷不超过十米的间隔。这是一个非常安全但不适合跟踪的距离,而不论连榷是加快速度还突然换方向,对方始终在他后面十米。
“是不是被控制了?”
“说不定是。”赛天宝紧张起来,警惕地四处张望。
“控制者在附近吗?”
“我不确定。”赛天宝迟疑,“控制者与被控制者之间没有距离要求,只要接触过就行。”
“有什么办法能对付他?”连榷偏了偏脑袋,“打晕他?”
“应该行。”赛天宝本身也是医学生,他分析道:“精神控制主要作用于大脑,被控制者只要脱离脑控制就能恢复,你最好打得重一点。”
“那怎么对付控制者?”
“让他脑死亡。”
“”连榷幽幽叹了口气,“有只猫一直在劝我使用暴力,还教唆我杀人。”
赛天宝心头一跳,“我我我,我要不从猫身上出来吧。”
“嗯?”
“用我的能力吧,万一你下手太重”赛天宝脑补了一番血腥画面,“躲在猫里面我用不了能力。”
“那你为什么这副样子来?”
“为了减弱存在感,这猫就相当于一个间接物,把我藏起来,我怕又被同类发现”
“那就先不用你,”连榷顺了顺赛天宝头上的毛,把他摁进口袋里,赛天宝喵呜了一声,试图反抗,但反抗无效。“我看着办。”
连榷缓缓站起身,利用语音地图找准方位,他记得不远处有一家露天咖啡厅,咖啡厅后是一条隐蔽的小巷。
“你想干嘛?”
“打晕他。”
“要怎么做?”赛天宝一头雾水。
“你跟我配合,仔细看他从哪来,到哪了。”连榷在语音地图的指导下顺利走进巷子里,几步远的路他走了五分钟,但跟踪者也以同样的龟速跟着他。
连榷摸着墙,沿着墙根往巷子里走,不过十米便出现了墙的断面,连榷顺着右转,他知道这是一段死路。贴着墙站定,连榷打算在这里伏击,这可以看着请君入瓮,但他自己也在瓮中,于是赛天宝的作用就变得十分重要。
赛天宝要作为连榷的眼睛,在最恰当的时机提醒连榷,连榷依言挥动盲杖,势必要一举打晕对方。
但这么做风险很大。赛天宝看到死胡同里有一堆竹竿倚着墙放着,随即与连榷商量,把一堆竹竿都挪到原定的伏击处,连榷只要根据赛天宝的指示,先推倒竹竿、再打晕对方即可。
赛天宝屏息凝神,盯紧跟踪者,不说多余的废话,怕影响连榷,只一心一意做好连榷的眼睛。然而男青年走进巷子后,步伐突然变得凝重缓慢起来,好似脚上缚了十斤水泥,他的眼里渐渐露出迷茫的神色。赛天宝心头闪过一丝奇怪的预感,果然,就在男青年距离他们只有两步远的地方,男青年突然面露惊恐,凄厉地呐喊出声:“——火!”
连榷快一步反应过来,一扬手,数十只长竹竿哗啦哗啦倒下,砸在青年身上,然而男青年却疯狂挣动着,一直发出呜呜的哭声。
“火——火——救我啊救救我啊——”
“左边——”赛天宝才开口,连榷已经抢先冲上前,一棍子劈下去——落空了。
“往左点儿!”这下子准确无误把人打晕了过去。
男青年闷哼一声,没了动静,连榷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却绵长有律。
“这是切断控制了?”
“好像是。”赛天宝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敢置信——这样就解决了?他看向连榷,连榷依旧是一脸平静。
“比我想象中的简单粗暴。”连榷掏出手机,叫了救护车,赛天宝围着昏迷的男人转了一圈,跃上连榷的膝头,“今天这个实验体跟昨天那个不一样。”
“嗯?”
“就是说,昨天控制病人的人,跟今天控制这个人的人不是同一个。”
“你怎么知道?”
赛天宝迟疑了片刻,“我就是感觉呃!”赛天宝的声音突然卡在嗓子里,而后化作一声猫叫,趴在连榷腿上的猫便惊慌地跳了起来,一边叫唤着一边远远地逃了开去。
小花猫变回了普通的猫,赛天宝消失了,但他消失得那么急促,好像踩了急刹车一般戛然而止,让连榷心生不安。
连榷掌心里还留着小肉团的温度,怔愣间,躺在地上的男青年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连榷的手!
连榷一激灵,狠狠一甩,但对方的手劲很大,紧紧地拽着连榷,让他一时没能挣开。
“连”
“什么?”连榷意识到对方是有话想说,忙俯下身子去听,但男青年发出的声音不成调,走音严重,说了几个字连榷都没听明白,唯独最后两个字他听清楚了——连诜。
“小诜?!”连榷反握住男人的手,“你是说连诜?!是吗?!”
男青年几不可察地点了点脑袋,可惜连榷看不见,他感受到男人的手突然脱了力,等了一会儿,男人都没有再突然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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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
赛天宝是被叫醒的。他和连榷的联系强行中止,他被动醒来,睁眼的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能力被发现了,心跳砰砰砰地剧烈跳动,瞪大了眼睛看着来人。
他认识,这是“陈医师”。
陈医师别着正方形徽章,是四道杆等级的研究员,透过护目镜漠然地看着赛天宝,旁边的检查员飞快地拿出体温计、血压仪和心率机等设备,接二连三招呼到赛天宝身上。
“体温正常。”
“血压正常。”
“心率过快。”
“脑部活动过快。”
赛天宝没明白眼前的情况,一时不能平稳急促的呼吸,陈医师沉吟了一瞬,道:“给他一针镇静剂。”
挣扎没有意义,赛天宝挨了一针,身体变得软绵没有力气,紧接着意识便慢慢散了,赛天宝知道自己被架着抬出房间,来到了基地二层的“治疗室”。治疗室里有六七张一模一样的推床,1500就躺在其中一张推床上,一个研究人员正在擦他身上的血。
陈医师指了指1500所在的床位,“把他弄走。”紧接着又安排赛天宝到靠墙的一张手术台上去。
另一名别着正方形徽章的研究员走过来,陈医师与他打招呼。
“这是怎么?我记得1535还不到治疗顺序吧?”
1535是赛天宝的编号。
“这几天1535的脑活动太活跃了,好像不对劲呢。”陈医师解释道,朝身边的研究员做了个手势,很快,赛天宝便被掩埋在各种设备繁杂的数据线和电线里了。
灰白色头罩往他头上戴时,赛天宝抗拒起来,又很快被镇压,下一秒,电流抵达他的大脑头皮,赛天宝感到自己剧烈地抽搐起来,疼痛是不能忍受的程度,嘴里顿时有了血腥味,眼前闪过好多张不同的人脸,而后,便是浓厚的——
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