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祭祀

  在短暂的沉默之中,何漫舟以最快的速度接受着白亦从说的这些事情。
  不知为何,白亦从的分析几乎跟她方才看到的幻境重合了。
  那些她方才还没有彻底想明白的事情,也一下子有了合理的答案。黑圣女的躯体作为承载神女降世的容器,原本是最为高高在上的圣洁存在,可是这样的圣洁从来不属于她,而是神明附着在她身上的东西。如果说十二姽女和巫族圣女只是那场祭祀之中燃烧的干柴,注定被熊熊的火光吞没,那么黑圣女就是注定的牺牲品,她是火焰之中烧灼着的祭品,所有灾难的源头。
  所以才有了曾经楼兰古国发生的那些事情,甚至于最后发生的偏差。
  在那场可怕的祭祀到来之际,是身着华服的楼兰小公主登上祭台跳了那支灭世的舞蹈,而在神龛背后的洞穴之中,是高高在上的黑圣女走近了化不开的浓稠黑暗,躺在幽蓝色的水晶棺之中,缓慢地沉睡在了永夜之中,再也不肯将息。
  这些情绪在何漫舟的心底转了又转,稍加考量之后,她还是决定把那些话说出来。
  “白亦从,如果我说我曾经看到了这些事情,你会相信吗?”
  “什么?”
  听到这句话,白亦从微微侧过了头。
  他看到面前的女孩子眼底闪过的犹豫,那犹豫或许不是出自于接下来的话能不能说,而是在思考着如何去说,于是他抬起手轻轻放在了何漫舟的肩膀上,回馈给她无声的安抚。
  “没关系,你说,我听着。”
  白亦从掌心的温度隔着毛衣的衣料传了过来,他不紧不慢地拍着何漫舟纤瘦的肩膀,就像是在哄着受了委屈的小朋友,或者怀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咪。如果非要给予出客观分析的话,动作温柔而克制固然是有的,但是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也是真的。
  怎么着,连句甜言蜜语都说不出来,就这么干杵着。
  什么都要靠此时无声胜有声吗?
  虽然知道这时候跑神有点不对,何漫舟还是忍不住感慨自家男朋友的神经大条。
  白老板其他方面的优点夸都夸不完,商战场上的你来我往或是人情世故上的通透算计,对于他来说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但是在对待喜欢的人的时候,白亦从就直接从王者大神变成了小学生,一丁点的手段都使不出来,只能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完全兜不出一点圈子了。
  这倒是也不能说白亦从不好,反之很多人羡慕着这样的实在还遇到合适的人呢。不过凡事有利便是有弊,对于白亦从和何漫舟来说,他们之间的默契信任都有了,真挚与细腻也有了,只不过少了点冲动与热切,宛如直接步入老夫老妻模式,在人家山盟海誓花前月下的时候,白亦从已经准备在户口本上加个名字,身体力行地把何漫舟当成自己的媳妇了。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毫无热恋期的恋爱体验。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古话说得好,一物降一物。
  何漫舟自诩作为一个向往浪漫的美少女,之前对于爱情的向往从来都是偶像剧里演的那些恋爱童话故事,甚至早前毫无恋爱经验的时候,都能大言不惭地教育自家师姐顾期,什么叫做情难自控,什么又叫做缘分天定。平平淡淡的相处只能磨合出来一段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感情,非得轰轰烈烈你死我活的才叫爱情,才担得起一句非他不可呢。
  直到遇到了白亦从,何漫舟才发现所谓的原则都是虚的。一如早前何漫舟没有想过自己会对白亦从这种款动心,但是真的一见钟情之后,她才意识到让她动心的从来不是什么款,单纯只是白亦从这个人而已。
  遇到喜欢的人就是打破原则的真香现场,谁让她就吃白亦从这一套呢?
  哪怕白亦从的段位再低,也架不住何漫舟的几万重滤镜疯狂衬托以及内心深处的加戏式脑补啊。
  就比如现在——
  白亦从点到为止的接触让何漫舟莫名觉得心安了下来。
  他分明没有讲出什么动人的话,何漫舟却能感受到他就在自己的身边,随着这令人踏实的温暖,方才幻境之中反复交叠的可怕景象像是被隔绝在外了。孤立无援的压抑感散在白亦从眼底浮现出的不易觉察的一丝暖意之中,仿佛再难捱的关头都过去了。
  于是,何漫舟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白亦从,这段时间我一直会看到幻境,上次从朝晖山回来之后,我已经跟你说过一次了,你当时安慰过我,我也不想翻来覆去地说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但是,来西.藏这一路我看到的幻境越来越频繁了,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可是我总觉得这些幻境,还有我曾经的梦境一定隐喻着一些东西,就在刚刚你说我跑神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场祭祀。”
  “什么祭祀?”白亦从问道。
  随着白亦从的声音落下,何漫舟没有在多犹豫,当即把她刚刚看到的幻境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出来。眼下的内容近乎于荒谬,几乎像是何漫舟的呓语胡诌,白亦从却是越听越是心惊。原本要继续下去的分析辗转在唇齿之间,终于硬生生地被他咽了下去。
  原因无他,何漫舟给出的信息不亚于石破天惊。白亦从面上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可是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忍不住把许多问题反复咀嚼,以至于得到了某些确认,这是他最不想确认的确认。
  何漫舟,果然就是那个容器。
  容器,承载神祗的容器,祭祀背后的牺牲品
  这代表着什么呢?
  在得出这样的结论时,白亦从的记忆仿佛回到那个风雨交加的长夜。
  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声音像是隐在雷声之中,可是字字句句都显得那么深刻。
  “黑圣女只会在白圣女传承断绝时出现,代表着毁灭与改变,预兆着不可抗拒的血光之灾。不过,孩子,你知道吗,有时候毁灭本身也是一种新生,在覆灭之中迎接神祗的到来,生命在幻境之中消亡,然后开启所谓的永生覆灭既是开始,开始既是覆灭,这样的话,所有灾难也都变得有所意义了,这正是黑圣女存在的原因。”
  “这是什么意思,黑圣女是神吗?”
  那是白亦从尚且年幼的时候,他不过是个才刚上小学的小孩子,很多想法都直接而又干脆。
  他还不懂得如何去深究事情背后的缘由,更听不透那些讳莫如深的言语。甚至当爷爷把这些至关重要的秘密告诉他的时候,白亦从也仅仅当成了一段隐晦的故事,因为听不太懂所以没有激起太多的兴趣,到最后只剩下了昏昏欲睡。
  现如今回忆起来,不知道是否错过太多重点,依稀之间只记得爷爷低声的叹息隐在狂风里。
  “不,黑圣女不是神,而是容器。”
  而此刻,白亦从恨不得一切可以重来,或者是从那些时隔多年,不知道被记忆篡改了多少次的寥寥数语之中找到线索,破解楼兰古国真正的秘密。大抵是关心则乱,直至此刻白亦从终于无法在保持绝对的理智了。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楼兰小公主的目标从来都是放在何漫舟的身上,旁人不过是推力罢了。
  复仇者布下如此大局,是想让容器做什么?
  妄图造神,或是,召唤神明?
  哪怕明知道何漫舟是众矢之的,还能怎么办呢?
  现如今的局势架在这里,“神女的战衣”即将集齐,一切都以不可逆的形式急速发展着。假如“神女的战衣”落到小公主的手里,无非是让最后一触即发的大战更加失去胜算,白亦从没有畏惧过任何事情,但这次事关何漫舟,他头一次觉得棘手了。
  进一步可能是万劫不复,退一步早已经无路可走。
  即便是停在原地,也无非是囿于僵局之中无从脱身,再如何去做都逃不开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的现状。
  置身如此境地,又该如何处理呢?
  眼看着白亦从好半天没说话,何漫舟有点急了。
  她心说,自己说的这些东西没头没脑,即便是自己回想起来,都会觉得这像是在说梦话,但是凭借自家男朋友的聪明才智,总不会没有听懂吧。要是听懂了,白亦从干嘛不发表看法,或者是事态已经严肃到了无法言论的地步,每走一步都是死局,他连说都不想说了吗?
  “喂,白亦从,你别什么都不说啊”
  何漫舟越想越心慌,就这么憋了好半天,她终于憋不住了。
  “眼下这个情况,你是怎么看的,我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了,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放心,天大的坏消息我都可以承受得住,你不用忌讳什么。”
  “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白亦从收回了思绪,对于内心的那些权衡只字不提,而是讲起了别的事情。
  “假设你说的这些事情真的成立,就只能说明那场祭祀藏着的谜团比我们预想之中更为深远,这正是需要我们调查的根源,或者说是楼兰古国真正的秘密。”
  “怎么说?”何漫舟连忙问道。
  “在最后的祈神祭祀之中,黑圣女和圣女的身份忽然对调,导致灾难的发生。可是对于这件事情的始末,大祭司都是知情的,她不会不知道祭祀出现差错将会造成何种后果,却依然纵容这种偏差的出现这背后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召唤神女不只是阴谋的全部,大祭司藏着更深的阴谋,她的真实目的连楼兰君主都不清楚,只能在最后关头狸猫换太子。”
  像是某层封存着的薄纱被骤然掀开,掩埋在沙砾之中的秘密露出一角。
  “所以大祭司的真正目的,就是导致楼兰古国灾难的真实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