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逃避
“当神明借由她的躯体复生,她就算不得是化身了。”
这句话分明是第一次听说,可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恍惚感到底是源自于何呢?
何漫舟抬起头失神般的看着白亦从,那一瞬间时空仿佛凝固了。
她的耳边不再是白亦从的话语声,她仿佛听到从天际尽头炸过来的惊雷。厚重的浅灰色云层密不透光,空气中挤.压着的浓郁水汽在长久干旱的地方很不常见,乌云更是将异域的灿阳烈日屏蔽其外,仿佛连最后的一点光芒都被无处遁形的压抑取代了。
那是不肯将息的漫漫长夜。
庄严肃穆的神庙在夜色的覆盖之后显得有些神秘,烛火在黑暗的尽头明灭着,高高的祭台架在神庙的前方,缥缈不绝的白纱与纠缠着的灯火一起,在凛冽的晚风之中招摇,仿佛勾勒一场美轮美奂的梦境。
而梦境的背后就是永生。
那时候,愚昧的信徒尚且神秘在大祭司的谎言之中。他们还没有意识到,永生本身就是灾难的源头,他们沉溺于谎言之中,放弃了其他任何途径的尝试,就如同主动将自己送入了层层桎梏之中,直至走入最后的死局。
那么,真正让灾难爆发的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那是通天塔的显形,是神明的降世。
是灾难与血腥的纷迭而至,也是阴谋近处的图穷匕见。
何漫舟隔着千年的光景在残缺不全的记忆中追溯,她看到了楼兰古国最后的那场祭祀,那些令人不忍直视的残忍。
即便是素来崇尚神明的神秘国度,这样诡异的场景也很不常见。当神明降临时,极致的神圣宛如剥夺了人类思考的余地,他们全部的意识都被同化,被催眠一般的念头彻底支配,也就无所谓讨论个体有何思想,仅剩的行为只剩下了服从。
就比如,成群跪在神庙前的楼兰民众们。
那些人的穿着各式各样,年龄有老有小,但是由上自下看下去的时候,他们就如同密密麻麻被摆放好的提线木偶一般,整齐划一的动作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毫无任何生气可言,仿佛男女老少,相貌美丑,甚至连生命的存在都变得没有了意义。
凛冽的晚风夹杂着冬日特有的冷,将这个原本就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镀上诡异。
神庙矗立在月影之下,压迫力直直地透入到人们的灵魂深处,所以不足为道的情绪都被单方面剥夺了,根本不容许旁思忖太多,毕竟他们只是失去魂魄的傀儡罢了。
什么时候才会对现状产生质疑呢?
那是从束缚着人们的玻璃房子逐渐变得清晰开始,当所有人在粉饰太平中手舞足蹈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意识到哪里不对,更不会怀疑身处的环境是何种荒谬。很多时候,长此以往的思想灌输会在无形之中篡改很多东西,即便是有些东西从根源上就是错的,也会在口口相传之中捉奸变得盲目,成为约定俗成的真理,于是一切的诡异和荒诞都有了理由。
被极致的圣洁和过剩盲目的信奉包容之后,没有人去深究此刻发生的事情到底代表着什么。直到第一个试图冲出围墙的人撞到了玻璃房子的外壁,意识到了长此以来被禁锢着的谎言,人们却还是不愿相信事实真相,仿佛消除这个先知的异类,就可以继续粉饰太平下去。他们丝毫不理会逐渐恶化的僵局,然后便硬生生地错过了最后的生机。
直至最后灾难降临,所有人都要一同付出代价。
楼兰的小公主穿着华服,站在高高的祭台边缘,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带着些许疑惑,似乎直到祭祀即将开始前的这一刻,她还是在对大祭司的决定质疑着。
为什么今天来跳祈神舞蹈的人是她呢?
“大祭司,你看到阿姊了吗,阿姊今天怎么没有来?”
“公主殿下,你该上台了。”
“可是”
小公主分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大祭司很干脆地打断了。
“一切都即将终结,你不必多问了。”
或许当时台下的人同样恍惚着,看到楼兰小公主代替圣女上台时,也有着压低的四下议论声,但是这样的质疑没有任何补益,也不过是散落的三言两语而已。
“为什么是公主殿下,圣女大人呢?”
“管它呢,祭祀马上就开始了。”
随着第一声鼓点响了起来,台下的信徒们纷纷跪了下去。
他们虔诚地祭拜着,不断地磕着长头,等待着长此以来供奉着的神明降临。十二姽女环绕在小公主的身边,捧着手中的净瓶,神色肃穆而庄严,纷迭而至地盛起了喷泉中的清水,又从一旁拿起半截树枝,近乎于虔诚地叩拜着。
古老而神秘的诵经声从神庙之中传了出来,神圣而又悠远。当最后一位女孩也完成了仪式,翠绿色的树枝插在金属制的瓶子里,十二位圣洁的女孩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当绝对的神圣降临之时,一切都显得虚幻而朦胧。
女孩子们纤细的手指捻起长枝,沾取的清水顺着叶脉滴落,不紧不慢地淋在地上。
诵经声伴随着少女们的吟唱,敲击金属的清脆回响声越来越快。
天边又是一道惊雷,虚幻之中居然浮现出了一座通天塔。
金色的光芒顺着通天塔顶蔓延而下,巨塔外围雕刻着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无从记载的文字一点点被激活了,朝圣般的少女们虔诚地抬起了头,她们双手朝上跪在地面上。祭台上的舞蹈还在进行的,小公主身上绣着金线的舞衣映衬着闪电与雷鸣。
那仿佛是灭世的舞蹈,美到让人不敢直视。
而此刻,神庙之下的长明灯明了又暗,又是另一番光景。
神庙外是世间最为圣洁的祭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放在祭台上,所以没有人注意到素来被大祭司好生看管着的神龛开启了一小道缝隙,长长的台阶不知蔓延到何处。但是超越时空而来的何漫舟,却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将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不受控制的力量驱使着何漫舟不断前进,她踩着湿.滑的台阶一路走了下去。
极度的安静像是要把人逼疯,黑暗变得粘.稠而恐怖,犹如幻化成张着血盆大口的可怖怪物正欲把一切都吞没。在这一刻,仿佛时空都失去了意义,在入目所及的黑暗里,一切事物都显得虚无,又或者所有的恐惧都来源于无法预测的虚无。
直到长阶渐渐变得平坦,那一束幽暗蓝色的光芒骤然而来。
那是一座极为幽暗的水晶棺。
蓝色原本代表着纯洁,可是其间沉寂着的蓝却像是毫无生气的一潭死水,它不会给予世间任何东西,反倒要靠剥夺无止尽的生命力来维持那种亘古残存的邪晦。血色的符咒诡异而阴森,环绕着棺身一圈圈纠缠,像是某种古老的封印克制着某些恐怖的东西沉睡,或者这一切恰恰相反,恐怖的仪式不过是等待着沉睡的神明苏醒。
何漫舟直直地看着水晶棺,很多捉摸不透的东西都渐渐清晰了。
如同得到了某种召唤,水晶棺骤然间光芒大盛。
那一瞬间,有着耀目到刺眼的蓝色光芒弥散开来。
整座山洞都出现了巨大的动荡,某一道紧锁的闸门裂开了缝隙,年岁里沉淀的秘密叫嚣着汹涌而来。
在极度的虚无之中,骤然传来了一声低叹。
那声叹息极轻极淡,几乎听不真切,却牵扯着何漫舟的全部敏.感神经,让她的心硬生生地颤了一下。
“当神明借由她的躯体复生,她就算不得是化身了。”
女孩子的声线是那么好听,在一片静谧之中回荡着,轻盈的犹如将醒未醒的梦境。
只不过这并非象征着一晚好眠,更并非美梦的降临。
而是,可怖噩梦的开场。
“原来真相居然是这样的,我才是牺牲品。”
女孩子的叹息声隔着亘古的时空,直直地落入了何漫舟的心里。
那句所谓的牺牲品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年那个被当做牺牲品的女孩又是谁呢?
那颗顺着女孩子精致的脸颊流下的泪隔着时空重叠,就那么不自觉地溢出了何漫舟的眼眶,就在眼泪将落未落之际,沉睡在识海中的女人骤然睁开了眼。那双半睁半闭的碧色眼眸美到令人无法直视,又一次在何漫舟的脑海里一闪而逝
那是突如其来的窒息感。
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何漫舟的咽喉,她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刻的失神,她分明已经从幻境之中脱离了出来,却还是没有摆脱那个女人带来的压迫力。
而时空再次出现了重叠,很多东西都发生了偏差。
一如在朝晖山上的时候,隔着如烟似雾的雨幕,何漫舟分明看着白亦从撑着伞站在她的身边,可是两个人的距离却是那么遥远。她无法上前一步,从唇齿之间溢出来的呢喃更是彻底淹没在浩大的雨声之中,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此刻何漫舟也无法控制那种突如其来的恍惚感,分明白亦从就坐在她的眼前,可是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两个人之间就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抑或者是,无法共通的两个时空。
一声漠然到没有感情的轻笑隔着虚幻的时空传来,像是质问也像是嘲讽。
“所以,你在逃避什么呢?”
你在逃避什么呢?
何漫舟不知道这句质问到底藏着何种深意。
一如她无法分辨出来,这是谁在质问着她,又或者是透过那无法辨别的虚无,从那不知前路归处的迷茫之中,借由她的脑海去质问千年之前埋葬在时光的尘埃之中的人。
你在,逃避吗?
难道对于无从摆脱的宿命,时至今日你还在逃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