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牺牲品
所以何大小姐眉梢一挑,又再大.大方方地补充了一句。
“退一万步讲,要是没点准备,谁敢入藏?”
何漫舟的这句话明显是意有所指。
毕竟在机场的时候,次仁格桑还在用同样的话表达自己对这两位异乡人的轻蔑——人家中日联合登山队都做不到的事情,就靠你们两个就能办到,还是做梦来的比较快吧?
现在何漫舟故意把次仁格桑之前讲出来嘲笑他们的话拿了出来,调侃一般地嘲讽回去,次仁格桑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个哑巴亏。
或者说,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些小事上边了。
次仁格桑分明在权衡着更为深远的事情。
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没有再去纠结这些口头官司,只是很漫不经心地岔开了话题。
“行了,既然你们知道这些,我就不去赘言了,那么进去吧?”
何漫舟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没有说些什么。倒是白亦从眉梢微沉,低声应了一句。
“好。”
在得到了答复之后,次仁格桑抬手推开院子的门。
与院落外边为了吸引游客和提供拍照场地而有意装潢布置得颇为漂亮的门面不同,小院内部的风格简单而得体,与其说是个很商业化的景点,倒不如说仅仅只是个颇为素雅的民宿而已,每一处细节都带着十足的人间烟火气。
大院里摆放着石桌石椅,颇有几分古色古香的味道,青灰色的墙面上攀附着漂亮的青藤,即便是冬日的萧瑟也阻挡不了蓬勃的生机,那带着深色的一抹绿意,也显得很是赏心悦目。面积不算大的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有心地划分出了几个区域,分别在门上挂着小小的木牌,大抵就是次仁格桑此前介绍的,标准间、豪华间或者私人订制特色间了。
至于院子中央,还真的摆着次仁格桑说的桑炉,先一步过来的是一家三口,两位三十出头的年轻小夫妻带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像是趁着春节加年假的小长假特意举家出游的。
母亲手里拿着次仁格桑所说的那种,被印着金色符咒的红布包裹着的松木柏木,小心地点燃之后放在了桑炉之中,然后双手合十默默地许着愿望。袅袅青烟盈盈绕绕,空气中带着干木材燃烧时候特有的木料味道,干燥而好闻,随着晚风四下散开了。
小姑娘年龄还小,不太懂这些祭祀或是信仰,只是像模像样地模仿着妈妈的样子也把手握在一起,微微闭上眼睛像是要许什么愿望一样。
可是她到底待不住,就这么过了几秒,小女孩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就忍不住张开了一小道缝隙,开始朝着女人的身上偷瞄,有些不耐烦地低声嘟囔了一句。
“妈妈妈妈,这个大炉子是干嘛的啊,我们烤火为什么还要祷告啊?”
“乖啊,雅雅,别说话。”
眼看着小女儿开始捣乱,在一旁负责拎包的男人赶紧上前一步,他把扯着妈妈袖子闹个不停的小姑娘抱到了一边去,还不忘压低声线耐心地解释着。
“这是祈祷神明祝福的仪式,可以保佑我们一家平平安安,雅雅可不要乱说话,要是让神明听到,惹得天上住着的神仙生了气,说不定会没收雅雅的小零食哦。”
“那可不行!”
对于小女孩来说,最大的烦恼就是幼儿园今天做的饭不够好吃,中午被老师看着午睡的时候做了一场噩梦。最有效的威胁也不过是特别喜欢的玩具被爸爸妈妈没收了,因为表现的不够乖,周末不可以去吃那家很贵但是味道特别棒的意面了。
于是听了爸爸这么说,好动的小女孩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吐了吐舌头,胖乎乎的小手举到了唇边,竖起了手指做出“嘘”的动作。
“我知道了,我什么都不说了。”
此刻天幕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在高原地区紫外线通常比别的地方更为强烈,但是昼夜温差极大,天黑的也更快一些。方才还有浓郁得像是要把云彩都灼烧掉的晚霞映红半边天,这会儿夜幕悄悄降临,朦朦胧胧的月影和点点星辰攀附到渐渐黑下去的天幕,投射下来皎洁的光芒。
隔着萦绕的白色烟雾,很多景象都变得虚幻了。
木材燃烧的味道萦绕在何漫舟的鼻息之间,她看着这个颇具民族风格的素雅小院,很多破碎的时空渐渐开始重合,那些散落在记忆之中的零碎记忆也变得渐渐深刻。
小女孩稚嫩的童声清脆又好听,犹在她的耳边回荡着。
“我知道了,我什么都不说了。”
“我知道了嘛”
“阿姊”
最后那声线像是无形中拉长了,变得更为清澈,更为慵懒。
何漫舟循着那道声线不自觉地回忆着,那些时间的罅隙里隐藏的秘密,被推搡着重温两个少女从小到大的经历,最初的天真与懵懂,最后的惨烈与牺牲。那场不可逆转的悲剧,弥天大谎之下藏着的伤人代价。
而那段故事的起.点是什么呢?
物极必反,周而复始。
掩藏着最肮脏的污.秽的地方,往往包裹着旁人无法直视的神圣外衣。那是一座充满着圣洁和神秘的神庙,高耸的白色廊柱挑起顶棚,水晶般璀璨的挂饰顺着庙宇的房顶坠了下来,在阳光熠熠生芒。
“等到通天塔开启,神女会给楼兰带来福祉。”
站在高台上的华服女人手持净瓶,低声吟诵着晦涩的文字。她的身边环绕着四位少女,分别跪坐在祭台的四角,长长的裙摆铺散在台阶上,她们手中持有素色净瓶,瓶中放着几枝新折的柳枝。
这在极度干旱的沙漠之中相当难见,所以那一抹绿色便彰显出了无尽的生命力。清澈到圣洁的水滴随着垂落的柳枝落了下来,透明的水珠折射着阳光,细碎金光不断蔓延着,凌空化为极为虚幻的金色符箓,又很快在灿烂到刺眼的光芒之下渐渐散下去了。
璀璨光芒不断幻化着,金光普照之下,神庙的一砖一瓦都变得鲜活起来。
空灵的诵经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神庙外围是无数的楼兰民众在虔诚祭拜,他们将全身附在地面上,毫不介意自己的掌心和额头沾染上了肮脏的泥土,止不住地朝着神庙的方向磕着长头,像是在等待着某些极为重要的神明出场。
等到诵经声越发浩大,少女们也越来越近了。
她们赤.裸着双足,手捧插着翠绿色的柳枝的白色净瓶,脚踝上系着精致的金色铃铛,随着风声发出清脆好听的回响。她们的面容被薄纱遮盖着,黑色的长发顺着肩膀滑落到腰间,每走一步都像是缱绻了天尽头的流云般动人。
而这样的极致的美丽不会激起旁人的一丝邪念,甚至不敢大.大方方地抬起目光直视她们的美丽。
信徒们只会拿出最虔诚的心,臣服于这种无法言明的圣洁。
少女们一直走到祭台下方,才并排跪在大祭司的面前。
这是十三位少女。
她们穿着统一的祭祀服装,缥缈的白色纱衣一直盖住少女们的脚面,金色珠串编织而成的面纱遮住她们的容貌,乍一看是如出一辙的出尘,唯独排在最前头的女孩子的打扮有着些许不同。那位女孩的面纱上用金色丝线绣着纠.缠的莲花,头上带着灿金色的额心坠,一颗极为漂亮的明珠正坠在她的眉间,犹如皎皎明月,可是那光芒却不及她风华绝代的眼眸万分之一。
她们旁若无人地在进行祭祀,像是身处一个完全独.立的时空。
在循环往复的诵经声中,依稀可以听到压低的话语声。小公主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她玲.珑的身型裹在华丽的白色长裙之中,大抵是年纪太小,明显比旁人更加稚嫩一点。
“阿姊,阿姊,我们真的可以等到神女吗?”
那位带着金色额缀的绝美少女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然早就习惯了自家妹妹的调皮,但是她还是特意拿出了几分耐心,压低声线告诫小公主。
“不得对神明不敬,阿眠。”
“阿姊,我知道了,我什么都不说了。”
这是她们最年少无知的时候,心底纯洁的信奉足以支撑很多东西。
那时候的黑圣女和小公主还没有预示到最后的悲剧,近乎于迷信着大祭司的话,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即将降世的神女。她们的眼中带着无尽的希冀,那光芒璀璨而纯真,一如神庙之前缓缓流淌的,灿金的阳光照射下去,犹如洒了漫天星光的河流。
小女孩的这句话太耳熟了,足以勾起许多可怕的回忆。
何漫舟清楚地确认,自己绝对不止一次地听说过,或者说是那个蛰伏在她灵魂深处的魔鬼听过才更加准确一点。翻涌而来的回忆变得更汹涌了,很多无法言说也无从克制的情绪自何漫舟的心底蔓延而来,她仿佛可以听到脑海之中不知何时传来的叹息声。
于是那双碧色的眼眸懒洋洋地张开了。
她像是被小女孩无意之中的一句话惊醒了,所以才会在长久沉睡之后,透过何漫舟的眼睛来看着某一段往事。那是暗沉到不透一点光芒的长夜,几盏摇曳的烛火照亮了漫长的黑暗。
山洞外雷鸣声像是要把周遭的全部静谧撕裂,四下漆黑到令人压抑的程度。
而山洞内却是空旷而静谧的,仿佛透露着令人胆颤的虚无。
“原来真相居然是这样的,我才是牺牲品。”
随着这一声苍凉的叹息,最后连烛火都暗淡了。
于是便只剩下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何漫舟努力地分辨着那片黑暗的尽头是什么,只听到了单调而重复的水滴声,在静谧的空旷之中不断回响着,带着催眠一般的蛊惑,硬生生将人拖入到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最后一闪而逝的光芒是什么呢?
那是诡异的,散发着荧光的淡蓝色,何漫舟想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那正是,那座水晶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