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煨桑

  等到递还手机的时候,次仁格桑也跟着打开了话匣子。
  “好了,刚刚碉房已经说完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些东西吧。这一路以来你们应该看到不少这样的旗子了,在藏区你们经常会见到一种红、黄、绿、蓝、白五色布的小旗子,这是我们当地的另一个特色,彩色旗子上边的图腾也都是很有讲究的。”
  次仁格桑一边说,一边随手拨弄着墙上挂着的成串的彩旗。
  “喏就比如你们面前这一排,印的是身驮三宝的骏马图案,上边的经文是陀罗尼咒语、观音六字神咒,有的时候还会碰上印有佛教经文箴言及各种图符佛像相间的图案的,不过那种多数情况会出现在寺庙里,与经幡挂在一起。要是之后的行程中遇到了,我再去给你们细说,现在我先简单介绍一下,包括相关祈福纪念品的价位比如你拿着的小木枝。”
  “祈福纪念品,就这?”何漫舟一挑眉梢,有点诧异地看了看自己正在随手拨弄着的柏枝,当即心直口快地说了一句,“就这么个小木枝还要出售,你们是在抢钱吗?”
  还真不怪何漫舟如此感慨,毕竟次仁格桑说的就是最普通不过的柏树,还是那种任何一个北方城市的街道旁边会种植一大堆的品种。虽然这一抹清晰的绿色在冬日的萧瑟之中很是显目,映着撒下来的阳光仿佛透露出无尽的生命力,不愧有着松柏长青之名。
  但是再怎么松柏长青,也不至于漫天要价吧?
  “这是我们这里的祭祀用品,专用用于祈福和保佑平安,为什么不出售呢?”
  仿佛看出了何漫舟的质疑,次仁格桑唇角一勾,不紧不慢地科普了起来。
  “当然,出售的松枝柏枝,都是经过大师诵经祈福的,那是得到神明嘱咐的祭祀品,跟路边种植的这些还是不同的。用这些圣物燃起的桑烟有股清香,不仅使凡人有舒适感,山神闻到也会高兴,如果希望神明降福于自己,当然少不得花些钱财的嘛。你瞧我这一身圣物,都是花了大笔钱财恭请回来的,也是为了保佑平安。”
  何漫舟的内心毫无波澜,就那么看着他胡说八道。
  而次仁格桑倒是大.大方方,继续给何漫舟讲述着这些传统。
  “在我们藏区几乎每家每户都备有桑炉,每逢藏历新年,大年初一,大家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煨桑祭神。古时祭祀要更加严苛一些,延续到了现如今,我们通常会在燃起的煨桑堆上加松枝、柏枝等被僧侣祝福过的圣物,并且跪拜叩首祈求神明的保佑。”
  “我知道,这是你们藏民的宗教信奉嘛。”
  次仁格桑才刚起了个话头,何漫舟就慢悠悠地开了口。
  她倒是没有什么炫耀自己如何见多识广的意思,只是懒得听这些无聊而又空乏的科普,其中的内容真假掺半倒是其次,唬人着旁人花钱才是核心。尤其是次仁格桑方才说的那一句纪念品,如果前边还是稍微有点用的废话,后边明显就是话锋一转开始了推销,要把所谓的当地特色和宗.教传承说得玄乎其玄,将那些没有任何实质性作用的物件镀上一层神秘的面纱,狠狠宰游客一笔了。
  毕竟但凡跟神秘学扯上关系,本身就带着太多的变数和心理因素。
  涉及到祈福或是许愿,都是没有任何定性和保证的,这些事情都太过主观,大有几分心诚则灵的意思。
  如果许下的愿望真的可以实现,祈祷的事情最后真的灵验,这或许是人的时运就是如此,也或许是积极的心理暗示带来了好的结果,甚至可能是原本犹豫不定的事情尚且有所转机,所以才会在诸多方面努力之下走向了好的方向。谁也不能确定是否就是所谓的圣物福签或是护身符起到了作用,更何况真到了危机化险为夷的时候,大家伙都是偷着乐还来不及,谁会杠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至于愿望没有实现,想必也有着另一番说辞。
  诸如短时间之内看不出效果,需要更加潜心地供奉,或者可以用每个人的福报不同,所以带来的作用也不尽相同来解释。就是真的有人觉得上当受骗了,商家还能扯一句这是命书本就如此,圣物只能够为每个人的福报带来加持,不能真的做到逆天改命,如果真的想要提升自己的福报,你大可以多做做放生或是供奉之类的事情,保不齐又能再骗小傻子一笔钱。
  这些商业套路屡见不鲜,次仁格桑才起个话头,何漫舟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对于普通游客来说,导游把话说得这么细致倒是好事,哪怕最后什么都不买,光是听着导游讲述的那一段段添油加醋的传奇故事,诸如某某先生在寺庙请香的时候,居然看到了带着神.佛法相的霞光,此后生意兴隆半身顺遂。某某小姐因为佩戴九眼天珠躲过了一场车祸,那个陪伴了她许些年头,被潜心供奉着的天珠莫名在某一天早晨丢失,她因此耽搁了时间较之平时出门晚了一点,到了单位楼下才发现上一班公车居然发生了事故这类故事玄乎其玄,通常会成为旅途之中的别样调剂。
  论其究竟就是游客们听着开心,不论这些传奇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也都可以听个乐呵,而导游们说着也是痛快,工作性质就是这样,大家都是目的明确,各有所图。
  导游见过大江南北往来的那么多游客,大抵都有几分看人的本事,有些时候难免见人下菜碟,会眼尖口利地把那些推销的话用在刀刃上。
  就比如说看到那种精打细算到买一瓶景区的饮料都要合计合计的游客,他们可能会稍微冷淡一些,看到谁人傻钱多,动辄大手笔购物的游客,他们则会对症下药地多讲一些,要是真的能借机推销出几件价值昂贵的纪念品,也算是一笔装到口袋里的外快。
  但是何大小姐从小到大一直在跟古董古玩打交道,光是佛像鉴定和分辨玉佛头的年代和真伪就能相当引经据典地谈论好些个钟头,次仁格桑随便瞎扯的那些三言两语,想要骗骗对历史没有研究的不知情.人士还好,用来忽悠她就显得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太过小儿科了。
  所以何漫舟干脆把话说开,还能给彼此之间节约一点时间。
  “你们习惯把这些或方形,或角形条形的小旗子挂起来,固定在门首、绳索或是树枝上,上边藏文咒语、经文、佛像、吉祥物之类有寓意的东西,就是风靡藏区的“风马旗”嘛。”
  “怎么,提前做了功课?”
  “这也算是功课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对上次仁格桑玩味的目光,何漫舟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应了下去。
  “这些都只是我们行业里的基本功而已,随便拎出来一个人都能说的头头是道。哦对了,忘了跟你说,姐姐我虽然看着没有比你大几岁,但可是做了好多年的古董生意的人,也算半个行家了。所以啊,小.弟弟,别指望着卖那些骗人的玩意给我们了。”
  “骗人的玩意?”次仁格桑显然没怎么看得上何漫舟,并不觉得她能有什么真本事,对于这番说得一点都不客气的话,也只当这是何大小姐在吹牛,“举头三尺有神明,当着天神的面说这种话,真的不怕自己被神祗降罪吗?”
  “怎么,还非得让我拆拆台吗?”何漫舟的唇角微微扬起一点,目光顺着次仁格桑的身上,“要真说被神祗降罪,你才是真正对神明不敬的人吧,刚刚你还说自己满身圣物,可是我瞧着你挂着的这些珠串银器,也就唯独这个黑曜石手串有些特别借着神祗的噱头骗钱,你就是这么举头三尺有神明的吗?”
  听了这话,一直没有说话的白亦从眉梢一沉,目光也锐利了几分。这是一句无心之言还好,是何大小姐的观察力敏锐也罢,居然直接点出了问题核心。这个黑曜石手串正是白亦从最初注意到次仁格桑的原因。
  作为被观察的对象,次仁格桑显然是有些意外的。
  唇间的草叶被他骤然咬出了些许苦味,他抬起头直直看了何漫舟一眼,心底的考量又再浓重了起来。原因无他,这一句手链不过只是随口一提,却愣生生地触及了他的心底软肋,一下子调动起了次仁格桑全部的敏.感神经,直接切换到了戒备的模式。
  因为这个黑曜石手串,正是央金送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其实在这两个异乡人说出卡瓦格博峰的时候,次仁格桑就知道他们不是普通的游客,也不仅仅只是来藏区旅游观光的。他们想必是掌握了某种程度的秘密,有着不为人知的目的。不过同样是奔着雪女而来,关于这段传说他们了解到几分,又能查到什么程度,是闻风而来的好事之徒,还是深藏不露的有心之人,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也正是因为这样,次仁格桑才会想要多了解他们。
  不过在此之前,次仁格桑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白亦从的身上。
  这个犹如笼罩在迷雾之中的男人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好像他的身上带着巨大的谜团,激发起次仁格桑的好奇心几乎是出自于本能。至于他身边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更多的就像是被好生保护着的骄纵女友,是白亦从热恋之中的伴侣,顶多算是有着一丁点说不上重要还是不重要的利用价值,除此之外便是别无其他了。
  可是这样的判断,在简单的几句沟通之中彻底被颠覆了。
  次仁格桑有些意外地发现,何漫舟大有几分扮猪吃老虎的意思。
  或者说,这个女孩子也是谜团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