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修图
他的这声低笑算不得多么友善,但也没有藏着更多的情绪,只是他真心觉得白亦从和何漫舟的你侬我侬有些好笑而已。作为藏区的多年来的向导,次仁格桑见过形形色色的游客,作为长期有所合作的民宿,甚至还有着几分私心,这个碉房也是他会安排到旅行里的固定行程。
商人.大抵是出于赚钱为目的进行布置的,其中不乏摆在小摊上贩卖的价格高昂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用途的纪念品,穿着藏族服饰跟皮毛上披有装饰的牦牛合照,或是在旅游景区购买所谓的吉签、平安符或是祈运锁,说穿了这些事情都是在牟取暴利。
毕竟那些昂贵的纪念品,说是天珠、银器、宝石或是刺绣,唬人的噱头很大,说的也是头头是道,但是同等的东西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地摊上摆着的物件与其说是收藏品,还不如说仅仅是个做工还算精致的纪念品,除了图个一时新鲜没有任何别的用途。在漫天要价的背后有着太大的水分,很有些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意思。
说白了,也就是骗一骗上当的小傻子,忽悠忽悠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呢。
至于所谓的情人锁或是平安符,那就更是扯淡了。
如果真相信这些东西真有所谓的招进意外之财或是促进感情美满,挡灾难保平安的功效,还不如去多买几张彩票或是入几份保险,再不济也可以给自家小女朋友买一束玫瑰花,至少还能博得佳人展颜一笑,也算是钱没白花呢。用在这些求神拜佛的事情上,还拜毫无传承和信奉可言的,仅仅只是商业化包装之下为了骗钱的神,也就显得很荒谬了。
藏区的人们大抵有所信奉,但是次仁格桑却是个例外。
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
在特殊的祭祀日,次仁格桑可以吃斋念佛地表现自己的虔诚,每逢年节也不吝于想仙佛许下愿望,拿出巨大的念力祈求之后的顺遂平安。可是他又无法严格地恪守自己的虔诚,甚至某些时候还会拿着天神作为幌子敛取钱财,不吝于圈拢这帮前来旅游观光的年轻小情侣们,为所谓的天神眷顾花上一笔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钱财。
就比如这些次仁格桑压根不相信,却大肆推销的情.人锁和祈福锁。
又比如,他心目中的爱情。
大抵是出于那本能般的质疑,次仁格桑对于爱情的看法尤其矛盾。他相信自己心里的净土,他是那么热烈又克制地喜欢着央金,喜欢到所有的言语绕着唇舌转了一圈,又被理智压抑了下去,全部的情愫都只能留在时过境迁的遗憾里细细回味。
可是他又不相信旁人可以拥有如此虔诚而盲目的爱意。
不相信,或者说,压根看不起。
他深感那些所谓的无法克制的心动,也不过是一时新鲜感作祟,或是不受理性控制的短暂头热。热恋时的海誓山盟又怎么能当真呢?那些曾经甜蜜和动容过的话语,但凡被慎之又慎地记在了心里,多年之后回忆起来都不亚于一柄粹着毒液的刀子,割开血肉深.入骨髓,连带着把多年来积淀的愤懑不甘搅合出来,抹杀了最后一丝体面,太难看了。
他见多了痴男怨女,那些曾经甜甜蜜蜜的小情侣当年亲手挂下了情人锁,多年之后其中一方黯然神伤地独自拿回这被风雨洗礼之后的纪念品,也有一些人曾经跟爱侣痴痴缠缠,来日又带了新欢过来,重新挂上一枚新的金锁,连有关于旧爱的回忆都要更新。
说什么天长地久,其实都是时光留下的笑话罢了。
而何漫舟和白亦从之间氛围,却是截然不同的。
他们字句斟酌地许下终生,批为天定良缘,深信不疑。夕阳的余晖落了下来,镀在他们身上的霞光近乎于圣洁,居然让次仁格桑有一瞬间不敢直视。又或者圣洁的从来不是某个人,而是他们之间的气氛,那种超越一切的默契与真诚。
这种说不出的冲击感,瞬间让次仁格桑有些慌张。
他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只是觉得心底的某处角落空落落的。
就像是某种恪守着的悲剧美被打破了,那一瞬间,他不受控制地开始质疑一些东西,以至于惯常桀骜的眼眸都闪过了一丝迷茫。不过这些考量没有必要说出来,次仁格桑的失态都止于那半声带着嘲讽意味的低笑声里,更多的情绪全都被压制了下去。
毕竟退一万步讲,白亦从和何漫舟这两位贵客,次仁格桑还得罪不起。
于公这是两只待宰的肥羊,没有人会跟自己的生意过不去,更不是放着到手了一般的钱不赚。
于私,次仁格桑还真的不能彻底跟白亦从和何漫舟撕破脸。
很多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他们真的空手套白狼倒也还好,可要是他们真的有切切实实的线索,甚至可以破开有关于雪女的谜团,保不齐这就是能救央金的最后转机光是想到这里,次仁格桑就已经乱了阵脚,根本不敢去赌了。
所以次仁格桑很快收敛好情绪,多余的感慨也都收拾干净了。
“好了,你女朋友刚才已经说过了,这是碉房。”
开口的时候,次仁格桑随手从墙边折了一小片较为青翠的草梗咬在了唇角边,用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将一切都轻描淡写地翻过去了,话语声也带着很好听的含糊。
“诚如你们所见,这是一种用乱石垒砌或土筑而成的房屋,高有三至四层,因外观很像碉堡,故称为碉房。“碉房”的名称至少可以追溯到清代乾隆年间,所以你们既可以把这当成风景名胜,也可以当成历史传承这是藏区的特色之一。”
虽然次仁格桑下这单生意的初衷并非真的要给白亦从和何漫舟当导游,但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职业道德他还是有的,更何况这些信口捏来的科普对次仁格桑来说,不过是碰碰嘴皮子的事情,甚至可以称之为他真实目的的一种掩饰。
毕竟很多时候,隐藏在若无其事里骤然刺过来的毒针才是最防不胜防的。
不是吗?
次仁格桑就像是一个还不算经验丰富的小狐狸,在第一个捕猎方案以失败告终之后,他很快漫不经心地转换了方式,从那些失败之中摸索出了经验,并迅速调整出新的方案。
就比如,更加不动声色的观察。
所以他心理素质很强地把刚刚试探旁人也被旁人试探的事情忘记了,就如同一切的不和谐没有发生过,表现得更有亲和力了。
“你们要拍照吗,如果需要拍照合影的话,把手机给我就可以了。我想想,要是女孩子想要大长腿,可以站在那个台阶上,角度会更好一点。反正你长得好看,照片也不需要怎么去修就很完美了,我好好替你们拍一拍,干脆省了后期修图的麻烦。”
次仁格桑的语气微微一顿,直接把对待游客的那一套说辞拿了出来。
眼看着刚才还在横眉冷对的次仁格桑宛如转了性,何漫舟由衷感慨这个小屁孩果然不一般。
这番话乍一听是如此的真情实意,但是稍微细品一下,怎么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呢。这句“反正你长得好看”夸得自然而然又真情实意,就像是次仁格桑真的打心眼里这么想似的,可是刚刚句句话带刺的人不是他吗?小孩子不得了啊,居然还有两幅面孔啊。
心里这么想着,何漫舟的嘴也跟着快了一步。
“怎么着,你还有这样的好心肠呢?”
“请务必不要多想,这跟心肠好不好没有关系,只是工作而已。简单来说,我是你们的私人向导,拿钱办事,当然是客户的利益至上。”
次仁格桑唇角一扬,黝黑而健康的肤色衬着浅色的唇,下巴处的小疤颜色也是极淡的,随着他说话的时候微微跳动着,不自觉地吸引着旁人的目光。
“给你们提供最优质的的服务,让你们收获一场完美的行程,这是我的职责,大家都是要赚钱恰饭的嘛。不过你放心,给你们拍照不是另计费用的,除非你们有其他的需求比如说,想要立刻拿到照片,我可以去摊子那里帮你们租个拍立得。”
白亦从的手指在墙面轻轻扣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何漫舟眨了眨眼睛,短暂地权衡了一下连连摆手,而开口的那一瞬间,他们俩倒是相当默契地异口同声。
“不用了。”
“没关系。”
看到这对小情侣给出了截然不同的两个回答,次仁格桑乐了。
“麻烦两位统一一下意见,到底要怎么办?”
次仁格桑这么问着,白亦从也微微侧过了头,询问起了自家女友的意见。
“怎么,不想拍张合影,把你的手机壁纸替换下来么,还是说你就喜欢偷拍的?”
“什什么啊?”
忽然听到白亦从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何漫舟刚到嘴边的“别了吧太麻烦了,而且我今天直接被你从坞城拉过来,也没好好打扮,拍什么拍啊”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她反应了几秒才终于回过味来,于是脸颊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
“我又不瞎。”
秉持着在这个问题上越是如何辩解也说不过白亦从,何漫舟干脆放弃了争辩,主动选择息事宁人,甚至当机立断地给出了台阶。
“行吧行吧,你别说了拍就拍,怎么就你话多呢?”
“好,用你的手机,知道你臭美,方便修图。”
何漫舟:“”
对于自家男朋友槽多无口的发言,何漫舟真的是话都不想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