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碉房

  对于心中无法消化的疑惑,何漫舟向来直来直去惯了。
  她从来不是那种心里可以藏得住事的人,秉持着反正左思右想自己也想不明白,还不如直接问个干脆的态度,在短暂观察次仁格桑并失败之后,何大小姐索性不再管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了,即便是当着次仁格桑这位当事人的面,她也果断准备见缝插针地去问白亦从。
  而作为被观察者,次仁格桑完全没有任何不适。
  或者说,他完全没有把何漫舟的观察放在心上,只是将手臂懒散朝车窗的边缘一搭,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他大衣口袋里摸出了烟盒,随手抽出一根咬着。
  “可以抽烟吗?”
  “随意。”白亦从淡淡瞥过目光,这样应着。
  其实次仁格桑也没有等着什么答复,早已经自顾自地点起了烟。烟雾笼罩之间,很多事情都变得朦胧起来,之后的时间也像是被无限拉长了。何漫舟原本是闻不太了烟味的,但是这会儿也没有多说什么。
  次仁格桑在前边驾驶座开车,白色大众不算太宽敞的车厢内弥散着淡淡的汽油味道,很像是出租车时常会有的那种异味,乍一闻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时间长了就会有点晕车,明显可以看出次仁格桑没有花太多的精力去保养这辆车,也不是很考虑游客的体验。
  车厢里播放着音乐,那是八九十年代的港乐流行歌,粤语的抑扬顿挫在节奏与鼓点里回荡着,歌词听得不太真切,旋律却很让人舒服。于是回旋的曲调冲淡了三个人不着言语所带来的尴尬,只剩下颇具年代感的歌曲填充着,让途中冗长的时间变得惬意起来。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何漫舟默默地打量着次仁格桑。
  藏族少年的皮肤黝黑,却遮掩不了他眉宇之间的俊逸,次仁格桑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衬着那种在日光浴的沐浴之下透露着健康的黑,莫名就会让人联想到孔武有力之类的描述,好像充满着少数民族特有的,混杂着力量感的异域气质。
  但是他的眉眼分明是很好看的,轮廓漂亮的五官可以称之为清秀,带着少年未褪的稚气,眼尾微微垂下一点,明显是很容易被小女孩喜欢的类型。如果换一个场合或是身份,比如阳光明媚的春日,伴随着吹拂的暖风和香樟树的嫩叶,在大学的石板小径遇到这样的男孩子,想必很容易就会乐意去发生一些暧昧的巧遇和邂逅吧。
  不过在藏区,汽车飞驰的公路上
  何漫舟深刻地知道,所有的和谐与掩饰都只是假象而已。他们的最终目的地是卡瓦格博峰,要调查的雪女是楼兰古国留下的谜团之中最为可怕的一环。那些瞬息万变的局面都会在这趟雪山之行中无限恶化,最后要面临的无非是神女的责难和小公主的阴谋。
  而在这个盘综错节的谜团之中,次仁格桑处于何种地位呢?
  为什么这个少年对雪女如此敏.感,甚至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知情.人士。
  他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以用来交换白亦从的秘密呢?
  何漫舟这样想着,那双清澈动人的大眼睛定定地停在了次仁格桑的身上,而少年透过后视镜分明对上了何漫舟意味深长的目光,也仅仅回以唇角极为漫不经心的一丝弧度。
  “怎么着,我这么好看,不怕你男朋友吃醋?”
  “啊啊?”
  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何漫舟被问的一愣。等她稍微咂摸一下,才品出来这是鬼精的藏族少年在调侃她一直想要揣摩点什么,拿话挤兑她呢,当即挤兑了回去。
  “开车这么不专心,还有空留意别人看你,职业素养就这样啊?”
  “职业素养?这条路线我跑了好几年,小时候跟着我阿爸就来来回回地走,哪里多了一棵树都记得真切,闭着眼睛开都能摸得清楚,不信,给你证明一下?”
  “可别,你不要命,我还活得好好的呢,谁乐意跟你赌这些没用的事。”
  何漫舟一撇嘴角,默默收住了话头。
  而次仁格桑对这算不上胜利的胜利十分受用,唇角的弧度也变得更明显了。阳光顺着摇下来的车窗照射进来,他的手臂懒懒散散地搭在方向盘上,居然还生怕不够气人似的,居然跟着歌曲的节奏旁若无人地吹起了小口哨,不禁惹得何漫舟狠狠翻了一个大白眼。
  在这样“和谐”的氛围之下,次仁格桑分明只是给雇主当司机,外加在路过旅游景点的时候放慢车速,穿插着一些解说并怂恿游客们购物,可是却愣是表现出了几分潇洒与肆意,外加让何大小姐说不出来,简简单单的行程也多了几分浪迹天涯的意思。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何漫舟彻底放弃了观察次仁格桑。
  她的目光从眼尾勾到了旁处,停在并排坐在后座的白亦从身上,夕阳的余晖斜斜洒落下来,暗沉的天幕带着被燃尽了一般的红色,像是被火焰烧灼上去那么绚丽。白亦从俊逸的轮廓隐在阴影里,犹如刀刻一般地锐利,他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冷,却被落日镀上光彩。
  即便是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何漫舟还是不得不承认,白亦从是那种会让她惊艳的类型,哪怕已经成功地抱得男神归,还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遭遇一波美颜暴击,实在是太让人难以适应了。
  但是现在毕竟不是犯花痴的时候,于是何大小姐用了几秒钟时间消化情绪,很快重新抓住重点,卡在次仁格桑的视线死角里抬手扯了扯白亦从的袖子,开始给自家男朋友使眼色。
  白亦从也没辜负何漫舟,十分具有冰山的自我修养,他微微侧过头,大.大方方地递过了一个同时掺杂疑惑不解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目光,顺带着无声地示意何漫舟别闹。
  何漫舟当然不死心,继续靠着脑电波跟他交流。
  而白亦从也是不服重负,随意地一扬眉梢,只把何漫舟的诸多暗示当成了空气,从头发丝到手指甲都散发着“我不懂你想要干什么,不过不重要,反正我压根也没想懂”的气息,只让何漫舟一口老血哽在胸口,差点气都上不来。
  就这么挤眉弄眼了好一会,何大小姐着实觉得有些崩溃。
  她不知道白亦从是真的反射弧长到令人发指,还是故意不把他的眼神示意当回事,所以才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装傻充愣。并且凭借着对自家男朋友的了解,眼下的情况十有八九就是后者,于是何漫舟终于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直接扯过白亦从的掌心,用指尖在他的掌心写着。
  “喂白亦从,我们之后要去哪啊?”
  看到女孩子接连吃瘪又摸不出头绪的模样,白亦从唇角微微扬起一点。
  在面对何漫舟的时候,他总是有着不同寻常的耐心,可是这样的耐心更多的停留在安抚她的程度,并没有真的想要解释些什么,甚至白亦从还挺乐意看何漫舟一头雾水的可爱模样的。
  但是作为被觉得可爱的一方,何漫舟实在是忍不住了。
  在对白亦从的装傻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之后,她也不准备靠脑电波交流了,当即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喂”
  何漫舟话还没有说出来,白亦从就抬手朝她的肩膀上拍了拍。
  “不要那么多问题,乖一点。”
  “不是,我是真的觉得晕了,你不能”
  谁知何漫舟那句“你不能稍微给我透露一点线索吗”还没有讲出来,就被白亦从声线平淡的言语逼了回来,男人低沉的声线一贯好听,细品还有几分隐.晦的关切和强忍着的笑意。
  “觉得晕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睡一会儿,到了目的地我会喊你。”
  何漫舟:“”
  对于白亦从的回答,何漫舟是真的说不出话了,此刻千言万语都化为了无声吐槽,何漫舟心底忍不住地波涛汹涌:我是跟你说头晕的事情嘛,我是觉得晕车,想要睡觉吗?
  这一招声东击西白亦从到底是跟谁学来的,还能不能给人一点活路。
  这么四两拨千斤微妙太过犯规了吧,还能不能给我一点准确答案啊?
  之前冰山白某人不过只是不着言语,不论做什么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仿佛地球人都没办法撬开他的嘴。怎么现在他的老毛病完全没有改,居然又加上了一招举重若轻,怎么着原来冰山的技能还会不断升级的吗。
  这谁扛得住,谁扛得住啊?
  但是不管扛得住还是扛不住,白亦从都明显不会答疑解惑了。何漫舟心知在有限的条件之下也问不出什么来,也只能放弃做那些无用功,干脆策划着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应该如何家规伺候,对待白亦从言行逼供了。
  在奔波了好几个钟头之后,这各怀心思的一行三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个颇具藏族风格的小院,藏族民居在注意防寒、防风、防震的同时,还会采用开辟风门,设置天井、天窗等方法来作为建筑的布局。就比如这个看起来颇具年代感的院落,院门前有着很漂亮的爬山藤,大抵是因为冬日气温较低的缘故,藤蔓的叶子已经掉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墨绿色的根茎攀附着墙面,为萧瑟的冬季带来了一丝生机。
  错落的藤蔓上挂着彩色的绸带,上边穿着铜币和金色的小铃铛,还有刺绣精致的经幡和风马旗。随着偶有的轻风吹过,会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叮叮铃铃的声音在空旷之中回响,衬托着这个少数民族感强烈的小院子,莫名带着几分圣洁感。
  何漫舟的手指划过色彩斑斓的风马旗,这才低声开了口。
  “这是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