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魔鬼
白亦从和次仁格桑的目光撞在一起,就像是久不消融的凛冽冰雪和站在雪地上戒备地四下打量的孤狼在互相对峙,谁都不愿意先退一步。
所有的较量都在无声之中进行着。
白亦从显然是在试探,从看到次仁格桑的手串开始,他就已经把此行的切入点转换了。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也好,说是万事万物固有机缘也罢,原本白亦从只是想要去雪山寻找神明,但是记忆之中的山洞太过晦暗,他很难顺着回忆的脉络追溯起什么。
这次的行程显然是不够完备的,很多准备来不及做,其中风险必然很大。
只不过,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即便是素来严谨的白老板也无法做到万无一失,或者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跟楼兰小公主争分夺秒而已。大战一触即发,敌人在暗我方在明,一丁点的小细节都足以影响整个事态的发展。在这种情况之下,一味地准备只会错过先机,毕竟什么都不做,必然会落入下风,就约等于在争斗发生之前提前举了白旗。
然后彻底失去原本可能拥有的胜算。
这是白亦从如此仓促的原因其一,至于其二很简单。
无非是因为何漫舟。
随着从朝晖山回来之后,白亦从的记忆渐渐完整,通天塔给予出的感应,古庙之中破碎的线索,白家先人留下的种种谜团,都始终萦绕在他的心中。五句古谣应对的五个地点,还有那些讳莫如深的预言,都渐渐有所解释,也预兆了某一部分的真实。
其中最主要的,也是预言的起始,自然少不得那个山洞。
“雪中的神明,凋零后的璀璨,
破碎的信奉,绝境中的回归,
巫者的低语,濒临陌路的诅咒,
幻境的分割,虚幻而存于真实,
尘埃中的光,最后的永生。”
在朝晖山的探险之中,最大的收获无非是那首完整的古谣。
墙壁上带着幽蓝色荧光的字眼就如同古老的预示,这是楼兰小公主不得不让白亦从和何漫舟发现的东西,只有查到了这些,他们才会更进一步地接近楼兰古国的秘密。可是小公主又不得不提防着白亦从,他太聪明了,太擅于从那些晦暗不明的时局中抓到最准确的线索,分析出利用他的人的痛点——大家都是在彼此试探和纠缠而已,在彻底尘埃落定之前,谁又能分得清到底是谁在利用谁,谁又能算计得过谁呢?
还有何漫舟的记忆也是变数,那个蛰伏在她身体里的魔鬼。
那是一切事由的转机,也是诸多罪恶的初始。
与魔鬼交易,谁又敢保证万无一失。
彼此的白亦从没有去想这些深意,也不知道他们的全部行动都浮现在镜面之中,成为被分割的空间的一部分,在寂静空谷的花房之中不断反复重演,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公主,也正在在花枝与藤蔓之中苟延残喘,支撑着她脆弱生命的唯一动力就是刻骨的仇恨,在强大的精神支撑下,人的潜能会被无限激发,连本性也会变得扭曲不堪。
偏激到一定程度,谁还会去深究对错呢?
就比如楼兰小公主——
她既想要那些背叛过她的人付出代价,又想要将一切未终结的事情亲手终结。至于这样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夏眠不在乎,也懒得去理会。或许深究起来,无非只是怨念太深,无法消化。
千百年来,这已经成为执念了。
而当执念消化之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这些事情小公主从未想过,一如她从没想过筹划千年的事情到底是从哪里开始走入歧途的,或许早就错上加错了吧。镜面中的画面一闪而过,机场川流不息的人群显得虚幻,阳光直射而下的灿烂让许些东西都多了一层朦胧的滤镜,又在镜像之中更为缥缈了起来。
小公主纤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那几秒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像是看出了女孩子的犹豫,她身边站着的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冷淡地笑了一声,低沉的声线隐在半声低咳里,开口时粹着不深不浅的调侃意味,话语也显得一针见血。
“阿眠,如果葬神的墓穴真被开启,你想怎么做?”
骤然听到了发问,小公主片刻不由得分神。
她像是在顺着男人的话思忖着,也像是单纯地发呆,什么都没有想过。
沉默的那几秒,她纤细而漂亮的手指掠过了曼陀罗花的枝叶,稍一用力就掐落一朵花.蕊。艳红的汁液顺着花瓣流下来,映衬着她精致而白皙的肌肤,如同不经意沾染上去的鲜血,花房透明的玻璃折射着过分明媚的阳光,带着近乎于妖冶的漂亮。
光线强到某种程度足以让人产生眩晕的错觉,夏眠开口的声线也变得虚幻了。
“你是在跟我确认计划么,通天塔已经被召唤,古老的预言也都开启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等到把神女的战衣集齐,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启失落之井,不存在任何意外。”
“会后悔吗?”
“什么?”
夏眠显然没有想到男人会这么问,一时之间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显微微愣了一下。等到她低低将这句话咀嚼了一遍,终于咂摸出味儿来,这才一挑眉梢笑出了声来。
随着这一抹笑意,夏眠那张精致而美好的脸更加动人了。
她从来都是没有瑕疵的,高傲与优雅,矜持与清纯,甚至是出尘与诱惑,都在她的身上得到了中和,最后这些形容,统统化为“美”的具象表现,成为夏眠的独特气质。
而美的尽头是什么呢?
是无法抗拒的魅力还是无法到达的距离,是永久还是虚无,亦或者极致的美永远都伴随着残忍,预示着一定程度的破碎,充斥着打破和绝望。
暖色调的光照射着夏眠的脸,依稀可以看出千年之前不谙世事的楼兰小公主眉眼的轮廓。
可是同等的美好与惊艳之下,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当年的稚气散得干净,那是鲜血洗礼之下才能磨砺出来的锐利,就像即将开到颓败的花朵插在了血泊之中,靠着消耗他人生命力的方式延续着仅存的惊艳。
“你觉得我会同情“容器”吗,未免也想得太多了。”
对此,白没有给出任何回答,表现出来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
银色的雕花面具遮挡着他的脸,将许多细枝末节的情绪尽数隐藏起来,于是许多不必严明的情愫都显得晦暗,最后渐渐被收敛起来了。
但这又有什么所谓呢?
他需要做的事情,无非是帮助楼兰小公主完成夙愿罢了,她想做的事情,就是他会去做的事情。
至于付出的代价和所谓的因果,那是白压根不在乎的事情。
毕竟,等到失落之井开启,一切都是新的纪元。
对于过去的事情,又有什么必要再去纠结呢
而此刻,机场。
白亦从在次仁格桑的注视之下,不着言语地权衡着此番经历的诸多表现,在朝晖山的诡异山洞之中,看到墙壁上的这首古谣时,他就已经有了接下来的打算。
花魂之中的小公主已经苏醒,那么身为“容器”的何漫舟又会面临什么呢?对于这些事情,白亦从一时之间得不出准确答案,可是他知道,楼兰小公主筹谋到这个程度,已经不会留给他太多的时间得出准确的答案了。
白亦从在意何漫舟,保护何漫舟这件事情被排在其他诸多事情的前边,有关于古老传承的诅咒并非无法破除,白亦从必须赶在楼兰小公主动手之前先一步破开僵局,抓住她的软肋。
楼兰小公主的软肋是什么呢?
或许就是藏在背后的,控制着花魂的那个人。
白亦从将种种因素仔细咀嚼,想要调查这一切,都要从初始的地方入手。
也就是说,一年之前白亦从和何盛发生意外的山洞。
当时白亦从和何盛到底遇到了什么,他们是如何接近了神祗,又在神祗的怒火之下侥幸逃脱,这些事情都只有再一次重临其境擦能得出答案。就比如,那个同时跟白家和楼兰小公主扯上关系的人到底是谁。
在来西藏之前,白亦从对此没有太大的把握,他只能顺着残破的记忆追溯,在一片迷茫之中努力找到,至于是否真的可以找到那座神秘的山洞,其实是没有多少准头的事情。
而这样的顾虑在遇到次仁格桑,显然都变得不一样了。
次仁格桑的手腕上,那个黑曜石和银饰制作的手串上,雕刻着的正是白亦从最为熟悉的图腾,那是白家的家族图腾,也是代表着黑圣女的专属符号——即将开到荼蘼的墨色莲花。
或许这个其貌不扬的藏族少年,就代表着缺失的那一环。
对于白亦从目光中露骨的审视,次仁格桑没有露出一丝怯懦。这个十八九岁的藏族少年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稚嫩,少年意气总归是有所不同的,他的眉眼之中藏着锐色,还未经历几番风霜的打磨,大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在听到那句“雪中的神明”之后,他的表情明显变了。
大抵是从小到大经历的事情太多,次仁格桑或多或少地学会了察言观色,也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就比如此刻,他分明已经很感兴趣了,却还努力克制着暴露自己过于直接的需求感,只是近乎于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雪中的神明你们到底是想要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