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少年

  说这句话的时候,次仁格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就好像当地导游在认认真真分析游客提出的需求,并给出可行性建议一样,次仁格桑没有泄露太多的信息出来,即便是提及“卡瓦格博峰”这五个字的时候,都没有更多的表示。
  但是作为半个知情.人士,扎西益西却是忍不住递过了关切的目光。
  虽然不清楚次仁格桑跟他的那位央金姐姐到底有着何种的情仇纠葛,但是前几天这小子的颓靡模样扎西益西看在眼里,说一句卡瓦格博峰是他目前的禁区都不为过——毕竟央金的失踪跟卡瓦格博峰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想必搁谁都很难心平气和吧。
  可是次仁格桑却表现得相当淡定,甚至连眉梢都没有抬一下。
  大多数时候,次仁格桑都是个沉默寡言,也不乐意跟人社交的男孩,他将心思都藏在了心底最深处,表现出来的都是他乐意表现的一面,并不具有任何普遍性。而这所谓的“乐意”,还是打了很大折扣的,毕竟次仁格桑一不会考虑他人的心中所想,也懒得去考虑,形式原则从来都以自我为中心。二是他压根不介意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
  像是次仁格桑这样的年轻人正处于最年少轻狂的时候,最听不得的就是所谓过来人的经验和告诫,遭遇反对非但不会让他觉得受挫,反倒会激起更强烈的斗志,莫名萌生出百尺竿头迎难而上的豪迈感,就连做无意义的事情都多了些许大气。
  说白了还是太年轻,太过理想主义,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知道,不过,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对于次仁格桑的质疑,白亦从淡淡说着。
  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将俊逸的轮廓勾勒得尤为分明,高挺的鼻梁,锐利的侧脸都在阴影里变得深刻,带着犹如雕塑般的精致,又无形携带着说不出的距离感。
  出于工作性质的原因,次仁格桑见过太多来来往往的人,不论是满身铜钱味道,动辄就是炫耀和排场的商人;或是叫嚣着梦想与追求,成天想着诗与远方,实际连眼下的苟且都不敢面对的文艺青年;亦或者在朝九晚五的工作中解放不出来,还试图靠着一场短暂的旅游解放心灵的上班族等等,他都见过太多了,也把那些人的心态摸得门清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谁也做不到无欲无求,但凡不能做到超脱,就总会有所思有所求,当欲.望膨胀到一定程度,无形中就成为了自己的软肋。
  次仁格桑懒得跟人打交道,却在无形之间培养了很多的辨人识人的本领。这是他的天赋秉异,不然也很难在机场这一片博得一席之地。
  可是对于白亦从,他居然看不出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如果硬要去形容的话,白亦从给他的感觉就像是隐在云雾里的雪山,冰冷而蜿蜒,仿佛离得很近,偏偏又是不可碰触的,你永远都无法清晰地窥探他的内心。
  要是平时,他必然不会搭理这样不着调的“旅客”,甚至光是要攀登卡瓦格博雪山这么一句话,就足够得罪很多特别虔诚的藏民信徒了。
  ——怎么着,这么敢想,还尽是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以为自己是天神,嘴唇上下一碰就无所不能了吗?
  但是白亦从身上确实有种独特的气质,吸引着次仁格桑想要去窥探。他最初分明只是把这两个衣着华贵的外地人当成了待宰的羔羊,还是那种可有可无的品种,这一单生意也是可做可不做,压根不值得他花多少心思去思考如何才能分一杯羹。
  可是待宰的羔羊怎么会有那么凌厉的目光呢?
  在面对白亦从的时候,次仁格桑觉得两个人的身份对调了,他惯常喜欢在不动声色之间观察别人,然后精准地找到对方的软肋,这也是他独特的推销技巧——只要次仁格桑愿意,他总能聊出那些游客们爱听的话,并以此获取更多的利益。
  可是这个独特的经验在白亦从面前失效了,男人不着言语,锐利的目光收敛几分,压迫力却是在无形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分明是在居高临下地观察着次仁格桑,懵懂无知藏族少年以为这是有来有往的较量,殊不知自己才是白亦从的猎物。
  大抵是出于敏锐的第六感,次仁格桑很快提高了防备,沉默了几秒,他低声问着。
  “你对卡瓦格博峰了解多少,就说不得不去啊,有什么内幕不成?”
  这原本是不必要多说的,可是次仁格桑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等到问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又觉得有些后悔了——原因无他,少年骤然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说了一句废话,还是那种注定没有答案的废话。
  最简单的道理,且不说是否真的有内幕,即便这其中确实有着某种内幕,他和两位异乡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关系,甚至出了机场的大门,连萍水相逢都没有了,仅仅只是擦肩而过而已,白亦从有什么必要向他坦白,此行的目的人家又何必告诉次仁格桑呢?
  而这句话正是何漫舟想问的,眼看着这个年轻的小导游先开了口,何大小姐立刻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并且认真等着白亦从会如何回答。
  虽然早对自家男朋友的神秘有所了解,也对他凡事都不乐意跟人商量体验颇深,但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明显超乎了何漫舟的心里预期,要不是有外人在场,她不得不给白亦从留几分面子,她都恨不得提着白亦从的耳根子问问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了。
  之前白亦从大半夜把何漫舟从温暖的小被子里拽出来,不由分说开车去朝晖山探险,寻找什么劳子的通天塔和古庙,就已经很让人瞠目结舌了。可是那尚且在承受范围之内,何大小姐卓越的适应环境和接受能力也还算在线,她顶多就是在心里腹谤白亦从这我行我素又雷厉风行的毛病真是改不了,还不至于说彻底难以理解啊。
  但是那些事情跟白亦从现在的行为比起来,一切都是小巫见大巫嘛。
  原因无他,这个风险也太大了吧?
  在藏区卡瓦格博雪山知名度相当之高,这是梅里雪山的主峰,也是人类至今未曾登顶的圣地。“梅里”一词为德钦藏语mainri汉译,意思是药山,最初这座山峰因盛产各种名贵药材而得名,但这并不是卡瓦格博峰最知名的地方。
  真正造成一时轰动,弄得人心惶惶的,是关于这座高.峰的神秘传说。
  自从登山史开启,在强大的探索欲的催化之下,登山者不断挑战自己,而当科技水平和登山经验不断丰富,人类陆续登上了海拔8000米以上的十四座山峰,却偏偏失踪没有登顶海拔仅有6740米的梅里雪山主峰——卡瓦格博雪山,甚至还闹出了颇为诡异的恐怖传说。1991年,中日曾经联合组建了登山队试图登顶卡瓦格博峰,可同行的十七个人在距离顶峰不足三百米的垂直距离处离奇失踪了,完全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件颇具灵异色彩的事情曾经轰动一时,让这座山峰引起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对于这件可怕的事情,不乏阴谋论的人们猜测出了各种版本,动辄扯上了神鬼之事,因果报应之类无法得出定论的事情。毕竟所有的未解之谜都脱离不了一定的神秘色彩,那些无法得到验证的原因,某些时候最能满足人类的猎奇心理,也让一切解释不了的事情有了原因。
  当然也不乏一些相信科学的人们认真分析其中的客观因素,这座山脉的地质结构很不适合攀登,诸如山上湿.润温暖气流较多,积雪也相对比较松软等等因素摆在那里,稍有不慎就会造成雪崩,即便是经验再如何丰富的登山者也无法保证安全。
  至于当地藏民则是把卡瓦格博峰当做神山,这是他们的信仰,这是藏传佛教的朝拜圣地,是八大神山之首,所有冒犯神明的人,都会遭遇惩罚,承担神祗的怒火。无数信男善女心中的“雪山之神”是如此地圣洁和神秘,又如何可能被登顶呢?
  诸多众说纷纭的传说直到最后也没有定论。
  随着官方禁止攀登该峰,许多玄而又玄的事情再也没有办法调查,这座神山也因此变得更加神秘起来。更遑论当年登山队临死之前传出的隐秘——据说他们看到了寺庙和霞光。虽然有科学依据辟谣,在高海拔低气压又缺氧环境下,攀登者极易出现精神错乱,从而产生严重的幻觉,这种情况称作高原精神病,一旦脱离特定场合就会很快有所好转。
  但是传说已经如此可怕了,仅仅靠科学理论又如何能够堵住悠悠众口呢?再加上一切都无法得到定论,越是悬而未决就越是让人难辨真假,谁都无法说出真正的原因,不能验证神明是否真实存在。
  以一言以蔽之,在这种情况下以身犯险,这不就是找死吗?
  何漫舟越想越觉得白亦从的行为难以理解,本来摊上楼兰古国的那些破事都足够让人头疼了,怎么还要把各大未解之谜探究个遍才算完吗。即便是再如何心平气和,何漫舟都不能理解白老板的诸多表现,深感他是嫌眼下的局面还不够艰难,非得继续增加游戏难度。
  拜托,能不能考虑一下伙伴的心理承受能力。
  真的不是谁都有这么大的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