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小朋友

  白亦从的话让何漫舟瞬间安下了心来。
  何漫舟从来不是悲观主义者,那些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和长此以来积累下来的压力被安抚之后,她又分分钟变成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叫嚣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十足乐天派了。
  “好了好了,我就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你说的对,什么都不做肯定是不行的,哪怕是再如何没有把握,坐以待毙那也是最不可取的嘛。”
  此刻去深究对错已经没有意义了,伤春悲秋也于事无补。所以,何大小姐都不用白亦从多说话,就很快从恍惚和悲观之中挣脱出来,顺着这些历史沉淀下来的谜团去分析,试图找到可以破局的办法了。
  “那我们聊回刚刚的话题,谎言”
  回忆着方才不着边际的幻境,何漫舟尽可能客观地分析。
  “千百年来,巫族的族人始终活在谎言之中,唯一曾经试图打破谎言的人就是黑圣女,她显然是做过努力的,可作用却是微乎其微。”
  “你说的不错,黑圣女无非只是打破了楼兰小公主留下的严丝合缝的计划,却没有彻底挣脱巫族的宿命,只能说是留有一线生机罢了。”
  “能有一线生机,总比没有要强。”何漫舟随口把话接了下来,大大方方地给白亦从讲起了心灵鸡汤,“假如没有黑圣女的所作所为,我俩现在也不必大江南北地找什么“神女的战衣”了,直接等待神明的报复就可以了,保不齐还能长长见识,看看灭世的邪神到底长什么样呢所以啊,做人不要要求太高,白亦从,还能努力总归是好的。”
  “我要求太高?”白亦从玩味地一挑眉。
  “那不然呢,还能是我吗?”何漫舟应的大言不惭,大有几分理不直气也壮,不管我有没有道理,只要表现得足够有道理,那我就是有道理的意思。
  “所以刚才我是在哄谁?”白亦从不紧不慢地说着,在逗何漫舟这个领域,简直就是白老板的词汇量巅峰,每次他都能找到新的刁钻角度一发入魂,“小舟,你确实很像是受了挫就讨亲要抱的小朋友,我不介意做你的避风港,并且很乐意如此,不过倒打一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喂喂喂,白亦从,你说谁倒打一耙呢,我是讨亲要抱的小朋友,你是什么,信口开河颠倒黑白的家长吗?再说谁用你哄了,那跟那不是”
  对上白亦从意味深长的目光,何漫舟有点脸红,最开始尚且还能够做到语言流畅,可是说着说着就不是那么回事,完全变成磕磕巴巴地组织语言了。其实都不用白亦从多说什么,那一句“讨亲要抱的小朋友”就愣是让没出息的某位小姐心跳慢了半拍。
  方才那些动人的话都被何漫舟记在了心里,完全是即便时隔多年拿出来,都足够细细回味的甜,她深感这是白亦从撩人的巅峰,言语间的爱意几乎可以溢出来。
  但是再如何回味,也架不住当事人这么直接地问出来啊。
  何大小姐向来自诩心态良好,脸皮儿也算不得薄,可是对上白亦从此刻的不按常理出牌,她还是十分没有办法——自己不过就是在分析危机与时局的时候随嘴占了几句口头便宜,怎么又回到日常被欺负的频道了,还能拥有一丁点的家庭地位吗?
  “那那不是情侣之间的日常养分,是你在给我充电嘛。”
  白亦从没有去深究何为“充电”,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语不惊人死不休。
  “那我可以理解为,你刚刚是在撒娇吗?”
  何漫舟:“”
  听听,听听,这是人类能接的话题吗?
  且不说到底是不是,哪怕真的是这样,你还指望着我要承认下来不成
  女孩子都是会害羞的品种好吧。
  看着何漫舟那副没理还要辩三分的样子,白亦从深感十分有趣,而现在何大小姐彻底偃旗息鼓,脸颊微微泛起一点点红,精致的嘴唇碰了碰愣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更是尤为漂亮。
  人来人往的机场,每个提着行李箱的过路人都显得神色匆匆,很少有人乐意停下来认真欣赏些什么,可是白亦从却拿出了极大的耐心去欣赏身边的女孩子。破云的天光顺着透明的落地玻璃照射进来,宛如在何漫舟的身上镀上一层暖色调的滤镜,那灵动而美好的神态也多了些许柔和,就好像古灵精怪里都掺杂着温柔。
  细水长流的欣赏,确实很漂亮。
  大抵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给她加上层层滤镜,一点点小细节都显得可爱,就比如白亦从看何漫舟,最初从未觉得自己如何偏颇,现在越是越发感受到了偏爱。
  情绪化如何漫舟,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好,哪怕是在绝境之中都能自己给自己找到开解的办法,顺带着用附赠的乐观去宽慰别人。而刚刚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如同受了伤之后孤孤单单舔舐小爪子的猫咪,很让人忍不下心来。
  她的心思需要细腻地照顾,甚至是小心的呵护。
  但是又有何不可呢。
  女朋友不就是用来惯着的吗?
  而反观何大小姐那边,被好一通挤兑已经很害羞了,再对上冰山白某人的骤然沉默,以及唇角隐约浮现出来的笑意,她更是觉得相当抹不开面,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所以在短暂的说不出话之后,何漫舟当即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扯回话题。
  “除了大祭司的谎言,事情还有一个疑点”
  “什么疑问,你说。”
  “让我们按照正常人的思路来分析一下这些事情啊,楼兰小公主和十二姽女是神女降世之后的唯一幸存者,理应当见证了神祗降世的全部灾难,说一句承受灾难,又碰了大运好不容易才终于死里逃生都不为过,那么她们为什么还会想让巫族的传承延续下来呢?”
  何漫舟说得不错,这是最直白也最简单的事情。
  如果明知道一件事情是在自寻死路,谁又会耗尽心血去做呢?
  可是十二姽女和楼兰小公主现在的所作所为,不正是在这样反其道而行之吗。
  “这也是我始终想不明白的地方,巫族的传承延续了千年,到了现如今,族人们固然是被大祭司欺骗的,这可以理解为隐祸,可是最初十二姽女又是怎么想的呢?”
  何漫舟微微皱着眉头,伴随着思考,她的手指在行李箱的拉杆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她们最初为什么要做这些,仅仅是为了证明对楼兰公主的衷心吗?”
  “这是目前为止最合理的解释,当然也不排除十二姽女根本无法脱离命运,才被迫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试想一下,人在绝境之中难免会迫切抓住一些什么,并当作救命稻草,死也不肯放开,面对无法战胜的邪神,或许楼兰公主就成为了她们心中的救命稻草。
  “对,所以我才会觉得不正常。”
  白亦从微微侧过了头,等待着何漫舟接下来的发言。
  “你想想,白亦从”何漫舟斟酌着语气,仔细咀嚼着这几个故事的前因后果,“楼兰小公主当年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平息神祗的怒火,就像你说的,她是楼兰幸存者心中的救命稻草,宁可沉睡千年都要终结神女。按照常理来说,小公主才是最想让一切彻底掩埋的人吧。现在她苏醒过来,居然布下如此大局重新召唤神祗,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或许是因为,复仇?”白亦从淡淡应道。
  “人非圣贤,没有谁可以做到足够的宽容,千年之前楼兰公主遭遇了一次背叛,千年之后巫族的族人再次离她而去,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难免会有些偏颇。她想要巫族甚至世人付出代价,也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吧。”
  “不,我总觉得不只是这样,”何漫舟想了想,很快摇了摇头,“可能是因为我看到过那些幻境的原因,假设幻境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会觉得小公主不是那样的人仇恨确实会让人改变很多,但是最本质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好,”白亦从一扬眉稍,“那对于楼兰公主的做法,你怎么看?”
  “我觉得,楼兰古国当年发生的事情另有隐情,小公主也不单纯是为了报复。”何漫舟回想着幻境中破碎的画面,那些仿佛笼罩了一层浓雾的记忆,仔细思忖着。
  “如果不是为了复仇,会是为了什么?”
  “我们之前一直在想神女如何不容于世,却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楼兰国王和大祭司最初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或许长生本来就是存在的,那消失的灿烂文明,只是追求长生时必须付出的东西,凡事都有所代价,没有牺牲又怎么会得到什么呢,这不是很公平吗?”
  “什么?”
  白亦从的语气骤然一紧,眼眸间的锐色又再浓郁几分。这番话实在是太过反常,以至于他看着何漫舟的那一刻,忽然觉得女孩的神情有些陌生,不是一贯的甜美而灵动,而是带着漠然的残忍。
  就好像无私无欲的神站在云端,不带分毫感情地给予某种审判。
  “难道不对吗,如果大祭司没有错,小公主只是长生的牺牲品呢?”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不加以任何思考。
  那一瞬间的电光石火,何漫舟的言语像是不受控制,等她回神过来,只剩下了恍惚。
  之后,更多的话白亦从没有再问,何漫舟也没有再说,两个人陷入不深不浅的沉默之中。那几秒的气氛十分微妙,何漫舟甚至觉得方才那句话并不是她说的。那双碧色的眼眸,像是占据了她的灵魂替她发声,末了还留下了半声近乎于嘲讽的冷笑。
  那时何漫舟还不知道,那是身为“容器”本能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