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善恶

  月明星稀,一轮明月孤单悬挂在漠北苍凉的夜空之中,显得有几分寂寥。树影婆娑,皎洁的月光透过昏黄的秋叶,洒在幽静庭院的地面之上,又是一个宁静凉快的秋夜。
  李沧澜满脸冷汗的从睡梦中惊醒,他已经忘记这是这三年来第几次做的,这重复的梦了。一样的老者,一样的剑,一样的看不清面容,不一样的只是梦的最后,这一次自己竟然淹没在一片血光之中。
  不安的情绪来自于山林之间,近几日来,每每他上山练剑,便能邂逅成群结队迁移的动物,平日里不可一世,横冲直撞的野猪也似转了性一般,畏畏缩缩,不敢发声,不时打颤的猪蹄证明了它们的极度恐惧。
  闭上眼,睡梦中的尸山血海顷刻间便又涌现到了眼前,李沧澜不由得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玉牌,一阵暖意流经手掌直达肺腑,心中烦郁暂缓。可无论如何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推开门,银色的月光顺着门框撒了进来,一片温柔。庭院里的梧桐树下悄然站立着一个人影,却是父亲。似是听见了儿子的脚步声,李河图缓缓转身,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轻点声,你娘睡了。”
  父亲的眉目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清晰,剑眉入鬓,漆黑的眸子折射出微弱的月光,就仿佛这漫天的星空一般浩瀚。李沧澜从未发觉父亲原来这般好看。
  他手中提着一柄碧青色的长剑,发出莹莹的绿光,那光芒带着一丝朦胧,就仿佛夏日麦田中的萤火虫,竟也是这般的温柔。剑锷的款式古朴素雅,是父亲一贯钟爱的类型。剑锋幽幽,似有寒芒,暗示此剑绝非凡品。
  这便是自己从菜园子里,亲手挖来的那块绿石铸成的剑吧。
  “想知道它的名字吗?”父亲带着笑,声音很轻。
  李沧澜点点头。他无论如何也想知道这样一柄让父亲呕心沥血铸造的剑究竟是个什么名字。
  “碧浪,它的名字叫碧浪,我早就想好了……”李河图的眼神,温柔而哀伤,眼眸深处,似有久久挥散不去的倒影。
  “碧浪,碧浪……”李沧澜不由得又多念了几声,这剑发着莹莹碧光,说它像是碧色的浪倒也很形象。不由得又在心里默默赞叹了几遍这名字,老爹取名果然有一手。
  “臭小子怎么还不睡?”李河图似是终于回过神了,话语中开始带有几分责备的意味。
  “我做恶梦了,睡不着啦!再说了,老爹你不一样没睡,你怎么不睡?”李沧澜对父亲的语气似是颇有几分不满。
  李河图沉默了半晌,答道:“我也是……”
  小小的庭院里似是一下子又静了下来,只剩下秋风摩擦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李河图不知道一个院子里的两个人同时做恶梦的概率会有多大,他甚至不想去问孩子梦的内容。因为他怕听见儿子说也梦见了那一片尸山血海。
  “你知道这剑还欠缺点什么吗?”李河图似乎是有意转移话题。
  李沧澜眼神带着几分困惑,又将这碧浪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不解的摇头:“我只觉得这剑漂亮极,也锐利极了,哪还有什么欠缺?”
  听着孩子的夸奖,李河图心中不免也多了几分欣慰。这碧浪剑取材于那天陨之石,材质非凡暂且不论。自己是实打实耗费了三年光阴,日日夜夜,呕心沥血锻造所得,为了铸造此剑可谓是用尽了毕生所学,四尺剑锋之间,实是自己一生心血之所凝。
  此剑已是今生铸剑技艺之顶峰,自己绝无再有超越此剑的可能,这点李河图心知肚明。饶是其在锻造工艺上早已登峰造极,李河图却仍有所遗憾,只因那流传在铸剑界的一个传说“神剑皆有灵”。
  “魂,这剑还缺一分剑魂。”李河图娓娓道来。“剑本是死物,饶是铸剑师再费尽心机,于铸剑工艺上再登峰造极,无魂之剑却终归只是人间凡品,平常的紧。”
  李沧澜还是第一次听到剑魂这个说法,好奇心大作,恶梦的阴霾早已抛之脑后,连连发问:“剑若有魂是不是就能听得懂人话了呢?那可真是太好玩儿了。怎么样才能让剑有魂呢?”
  李河图不由得也被这孩童的发问逗乐了。剑若有魂想必应该便能通晓剑主的心意了吧?只是这剑魂何处得来,倒是把李河图给难住了,“传说那神剑剑魂的由来无非两种,一种是那神剑材质本就通灵,剑身本就是一些通灵猛兽的骸骨铸成,其精魄死而不散,残留在那骸骨之中,神剑便有了通灵之能。”
  “只是这些通灵猛兽死后,都能于骸骨中留有一丝精魄,生前怕早已是法力通玄的神兽了。这等神兽的骸骨哪能这般轻易寻得,便是偶然撞见,铸成了神剑。这剑能不能用还是个大问题,神兽精魄霸道绝伦,若得不到神剑剑魂的认可,还未拿此剑使上个一招半式,怕便已经被剑魂反噬,失了神志,沦为剑奴了。”
  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李沧澜没想到这剑魂之事竟然是这般凶险,不能和自己对话倒也罢了,竟然还动不动便是反噬,沦为剑奴的,光是想想,便是头皮发麻。
  这只是剑魂由来的一种,对了,还有第二种方法呢。李沧澜赶忙发问,“那另一种方法呢?”
  “杀生成魂”李河图嗓音淡淡。
  “杀生?”李沧澜难以置信。
  只见父亲缓缓点头:“血可润剑,神剑饮血到了一定程度,其戾气积蓄,剑魂自然便也应运而生了。只是,光是杀些鸡鸭羊猪这般的牲畜,却是不行的。”
  不杀鸡鸭羊猪这般的牲畜,饮血成魂,莫非是要杀人?杀生成魂,这得屠戮多少生灵,却是与邪魔又有何异?
  似是猜到了儿子心中的忐忑顾虑,李河图悠悠的解释道:“杀生成魂与神兽之魂全然不同。剑成何魂,却是全然取决于剑主本身。有人杀生,是为一己私欲,所铸剑魂,自然便也满是凶残暴戾之气,使此等剑之人,自然也与邪魔无异。而有的人,杀生却是为挽救黎明苍生,不得已而为之,剑之所诛,必为奸邪。此等人物,便是杀生再多,其剑之魂,却也是带着一股浩然正气的。”
  李沧澜听的不由得痴了。
  “还记得爹跟你讲过的那紫霄宗的仙人吗?传说他便是在当年那场神意门的浩劫中,杀生证道,饮血成魂,一举飞升了。”
  李河图语气不急不缓。
  “归根结底,剑终是为器,主宰宝剑命运的还是剑主本人。持剑行正义之事,诛戮邪魔,惩强扶弱,便是为正。借剑锋之利,行一己之私,滥杀无辜,便是为恶。正义与否,却是与杀不杀生并无直接联系。你可莫要读书几年,连这般浅显的道理也搞不懂,凭地迂腐咯。”
  父亲的话,宛若平地一声惊雷,震的李沧澜头脑嗡嗡作响。
  望着儿子那若有所思的神情,李河图微微一笑,这其中的诸般道理,沧澜终有一天是要去切身体会,方能明了的。
  月光皎洁依旧,散在庭院之中,二人再不言语。清风拂过,梧桐叶翩翩而落,好一个月光如洗,温柔静谧的山间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