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回 身陷千佛岭
他二人自在听雨轩打了一架之后,彼此皆有些尴尬,已有许多日子不相往来。
慕云松自觉理亏,歉意道:“那日是我一时情急,多有得罪。”
“罢了罢了!”赫连钰用扇子敲了敲他肩膀,“你我从小到大,打过的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不在乎多这一回。”又好奇道,“我记得你那日问我,可知道苏七是谁,我如今倒想问问,他究竟是谁?”
慕云松有些疑惑:你与她都两情相悦、互许终生了,竟不知道她是谁?
他思忖了片刻,谨慎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彼时只是想提醒你,既不知根知底,便莫要轻言轻信,免得被骗情意去。”
“原来如此。”赫连钰摇头苦笑,“被骗了情意……我倒宁可被他骗去。但那日他与我吐露心迹,我才明白,他与我而言,不过是海市蜃楼、望梅止渴,终究可望而不可得罢了。”
他这话说得慕云松愈发疑惑,然看他满眸萧索凄然,又不似说谎,遂告辞离去。
外面,已是一片朦胧月色,约莫子时光景。
慕云松心事重重地在广宁城空寂的街道上低头行走,再抬头,才发觉不经意间走了熟悉的路。
那块他亲笔所提“慧目斋”的牌匾,在沉沉夜色中寂然沉默。
慕云松暗叹了口气,吩咐下人敲门。
石榴葡萄两个,对于苏柒的失踪本就焦心万分,夜夜不能寐,此番见王爷来了,更是跪地哭告,自责照顾王妃不周,又哀求王爷无论如何,定要将王妃找回来。
慕云松心下烦乱,当即让她二人先退下,独自进了苏柒的房间。
房间干净工整,衣衫皆整整齐齐叠放在衣柜之中,他给她送来的各色首饰玩意儿,亦收拾在妆奁匣里,静静等着主人打开。一切平静如故,唯独少了她从东风镇带来的几件粗布衣衫。
慕云松忽然明白:至少,苏柒不是被谁胁迫而去,她,是自己走的。
他不解:她已然对赫连钰许了终身,与他慕云松撇清了干系,又有个对她痴心一片的慕云梅……她已然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为何要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去?
他在她房里来回踱了几圈,终在她床榻上坐下,盯着床头那只被他掰断了头的木雕喜鹊出神:他那日醉酒壮胆,戏做过了头,不小心掰断了她最喜欢的小喜鹊,事后有愧,说要重新送她一张新的雕花床,却被那丫头断然拒绝。
她说:“王爷总是夜不能安寐,唯独在这张床上睡得好,可见这张床是有司梦星君庇佑的,万万换不得!”然后敝帚自珍地将那小喜鹊又黏了起来。
他忽然有些冲动地脱靴上榻,将头靠在床头上轻阖了双眼,仿佛还能感受到身边少女头发上的栀子香,以及那双在他额角轻轻揉捏的如玉纤手,还有耳边故作生气的软语:“日日的熬夜,真当自己身子是铁打的?”
她曾与他那样的亲昵,自然而然毫不做作,便是她刻意的逢迎讨好,都令他无比受用愉悦。
又是从何时起,他因为隔帘听了她一句“我把比命还重要的东西给了你”,便被深深的背叛感催噬心肺,从此将她当做一个攻于心计、水性杨花的女人。
也许,这期间,有什么误会?
他蓦地起身道:“暗卫何在?”
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门口:“属下在!”
“传我令,王府暗卫悉数出动,搜索广宁城方圆五十里,掘地三尺,务必将王妃找到!”
而此时,满世界都在寻找的苏柒,正五花大绑着,被人装在一条硕大的破旧麻袋里,扛上山去。
她也不知是怎么了,犹记得自己应是在山脚下的小店里伤感地吃着包子,思念着被她留在广宁的慧目斋、石榴葡萄以及老虎儿子,不知自己这番说走就走的不辞而别,究竟该往哪里去。
走,终是要走的,她在广宁城已害得一对断袖伉俪大打出手,兄弟两人反目成仇,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祸害。
只是,天大地大,究竟要往哪里走?
依稀记得,她从东风镇的小院踏着朝霞出发时,是何等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发誓要看遍世间美景,吃遍天下美食;如今再度上路,却生出些身若浮萍的孤独伤感。
她忆起,给她端包子的店小二问她:“姑娘这是要往哪里去?”
她说什么?“只要不是广宁,往哪里去都好。”
广宁城在她心里,从此便是伤心之地。
这些场景仿佛只是眨眼前的事,然她再一睁眼,已是要上锅的螃蟹一般五花大绑着,置身于一只臭烘烘的麻袋里,被人大头朝下扛在肩上。
她的第一反应:姑娘我这是被天鹰盟的杀手给逮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要不要这么倒霉……她刚想出声,偏听麻袋外一个公鸭嗓的人道:“这小娘儿看着瘦弱,扛久了也是累死个人!不如将她弄醒,让她自己走!”
另一个声音便道:“弄不醒!我这迷药唤作‘四时云’,顾名思义,一晕就是四个时辰,如今才两个时辰不到。再说了,若被她醒来闹将起来,咱们又不能跟她动手儿,更麻烦!”
苏柒气得咬碎一口银牙:这说话的,不正是热情问她要往哪里去的店小二?
敢情是家黑店!苏柒暗叹自己疏忽大意着了道儿,又有些奇怪为何自己会提前醒了过来,莫非是中迷药次数多了,身体竟生了几分抗性?
她想了想,索性咬唇一声不出,想要听听这两个混蛋究竟要把她扛去何处。
便听公鸭嗓道:“十六爷,你说这小娘儿,生得十分好看?”
那被唤作“十六爷”的店小二便啧啧道:“简直就是貌若天仙!爷见过青楼里的粉头无数,便是那花魁娘子,都没有这小娘儿好看!”
“当真?”公鸭嗓立时色眯眯笑道,“叫兄弟我打开麻袋瞅一眼如何?”
“得了,我是怕你小子把持不住!”十六爷道,“这小娘儿是要带到山上献给大哥的,谁都不能碰!”
公鸭嗓便“嘿嘿”笑道:“十六爷刚来山寨投靠,便替大哥觅到这样的美娇娘,大哥自然高兴。大哥这一高兴,十六爷的身份,自然就要往前抬一抬了!小弟先恭贺十六爷了!”
这话显然说到了十六爷心坎里,大笑着拍了拍公鸭嗓的肩膀:“你放心!有我一口肉吃,就少不得你一口汤喝!”
公鸭嗓一叠声道谢,想了想又忧虑道:“十六爷,我可听说,咱们大哥有位压寨夫人了,诨号唤作‘赛夜叉’,听着就不似个好惹的主儿啊!咱们给大哥献美人儿,她会不会……”
“看你那点儿德行!”十六爷轻蔑道,“咱大哥江湖人称‘下山虎’,在这漠北的草莽里也是有几分威望的,岂会是个惧内的主儿?”
公鸭嗓想想:“也是。”
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他们大哥下山虎还真就是个惧内的,且属于惧得谈之色变、见之打颤的那种。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那浑家赛夜叉,当真人如其名,模样生得夜叉见了都要害怕。每逢下山打劫,赛夜叉手持两柄大砍刀当先里一站,对方立刻吓破了八分胆,再高喝一句“此路是我开”,对方丢下财物掉头便跑,打劫打得轻松愉快,乃是千佛岭一窝草寇中实至名归的颜值担当。
且那下山虎,本是个朝廷钦犯,为躲避追捕落草为寇,投的正是赛夜叉的爹山门下。他生得有几分白净,被二十余年纪还待字闺中的赛夜叉一眼看中,自然是不得不从。幸而他岳丈算对得起他,带着手下兄弟攻下千佛岭,干掉了之前的草寇头子,将他夫妇二人安置在此,算是给他闺女的嫁妆。
武力值上拼不过,人家又有个强大的爹,故而下山虎惧内惧得理所当然。此番见新投诚的老十六献宝似的绑了个美人儿来,下山虎的内心简直猫挠似的难受。
“你们办得这叫什么事儿?!”下山虎咬牙喝道,一人赏了一脚,“这若叫我娘子知道了……”
偏偏说曹操曹操到,便听门外一个炸雷似的粗厚嗓音:“你这天煞的,叫老娘做什么?”
下山虎立时白了一张脸,结结巴巴道:“娘……娘子……”
彼时正躺在炕上继续装晕的苏柒,忍不住睁开一条缝,瞄了一眼进来的人,一瞄之下,也是吓了一跳。
她本以为,黄四娘死后的相貌已算是惊世骇俗,她不过看啊看啊就看习惯了,熟料今日被刷新了三观,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赛夜叉瞪起一双吊梢三角眼,将屋内抖若筛糠的三人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炕上的苏柒身上,顿时炸了:“这娘们儿谁呀?下山虎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下山虎赶忙告饶:“娘子息怒!息怒!这娘们儿不是我……”他紧张的“咚”咽了口口水,突然福至心灵,陪笑道,“这不是,岳丈大人就要过五十大寿,恰巧老十六在山下绑了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儿,我就寻思将这小娘儿送给岳丈大人当寿礼,他老人家定然欢喜,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