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剑老江湖

  融入人群,大胡子依旧不敢大意。找了毛驴,两人随着人群迅速出了城。
  还不等两人走远,城门便在一声轰隆声中,重重的关上。
  大胡子一拍毛驴,更不敢逗留,只是那城头,那位持剑的黄衣老道还是追了上来。
  一身道袍碎得惨烈,带着一些没来得及扑灭的火星,焦黑的脸残留着血迹有些狼狈。
  单双狠狠一脚踹在毛驴屁股上,毛驴顿时冲了出去。这货,真要跑起来,还真不像是只拖沓的毛驴。
  单双和大胡子只能是跟着,钻入了林子。
  单双一心怒火不假,可也认得清自己的斤量。仅凭老道从两楼高的城墙直接飞跃而下,全无半点偏颇,单双就自知不是一合之敌。
  那一双柱腿,终究是站在山上。
  大胡子以心声对单双说道,“他被陆俊伤了本源,我还能拖延片刻,你先跑。”
  单双一听,立马选了另外一个方向,拔腿就跑,那份毫不犹豫,看的大胡子一愣一愣的,暗自道,“也不用这般果断吧!”
  埋怨归埋怨,大胡子还是一马当先提着大刀面向老道,一身气势骤升,老道眉头一挑,“破了尘门!怪不得在这江湖混得风生水起。”
  大胡子装着老道模样,一挑眉头,“破了奇门,怪不得能在华安山当个掌门。”
  老道生怒,“竖子,找死!”
  大胡子不甘人后,大怒,“老道,该死!”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将要碰撞在一起,老道却是突然身形一扭,直奔逃离的单双而去。
  刚放慢速度的单双忍不住低骂一声秽语,立马又提起了速度,只是老道连踏虚空,速度之快异常,呼吸间,就追赶到身后,长剑破空而来。
  生死边缘,单双目露凶光,如狮爪下的搏命羚羊,抬起了自己的鹿角,反而是欺身而近,重拳直击老道腹部。
  整个过程毫无违和感、一如流水顺畅,一拳打中,老道不但没有怒火,反而面带微笑,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单双也是抬头一笑,蜗牛步首次快步而行,不等老道落地,便又是腰间一拳。
  拳意昂扬时,一拳龙抬头。
  老道脸色略有起伏,这一前一后,两拳的份量却是截然不同。若说前一拳还在山下,这后面一拳,已然步入江湖。
  老道将这小子在心里稍抬一分,可也仅此而已。
  这藏龙一拳,却是扑了个空。一拳不中,整个重心却再也拉不回来。
  老道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单双身后,嘴角的笑容,可是欢畅,论使心机,怎会被一个小辈算计?
  必杀一剑骤然递出,剑尖抵在单双后背时,心里更是得意。
  可就是这最后瞬间,手中剑却怎么也送不出。反而是胸口有那钻心疼痛,老道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柄青铜长剑剑尖从背心穿透了胸膛。
  老道望向单双,已经转过身的他还是一脸的心有余悸,可嘴角勾勒的一丝微笑,可让老道有种啪啪打脸的意味。
  手在胸膛之间一拍,那青铜长剑便直接被轰了出去,那种绞痛感这才消失。
  大胡子也在此时冲了上来,尘门以开,那气势还在攀升,与老道一击,老道终是被劈开,将单双护在身后。
  老道死死的盯着那悬空的青铜长剑,又瞧了瞧越发看不清的大胡子,强忍将两人击杀在此的想法,就此捂着胸转身而去。
  大胡子目送老道离开,这才忌惮的撇了一眼被单双收起来的青铜长剑。
  他可是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那青铜长剑可是从那毛驴身上的剑鞘自行飞出,隐藏在他不远处的阴影中一直等待。
  直至老道闪身到单双身后,这才在千钧一发之时,必杀一击。
  只是奈何两人的差距,已经不是一柄灵剑能够弥补。若是单双也破开了尘门,这必杀一击,就是不能了结老道,大胡子自认也能在废些底牌留下老道。
  想着这老道的身份,不说是以后那份必然震惊整个江湖的名声。
  光是老道身上那些重宝,都让大胡子怦然心动。若有机会,大胡子必然是裤衩都不会给老道留一件。
  随便流露出去一件,都能拍个天价,可比日日守着那已经让他失望的江湖缉拿榜有前途。
  不过若单双真是破开了尘门,凭借这灵剑,还真不用如此小心翼翼,两人合力,也并不是说没有一战之力。
  大胡子习惯性的抚了抚自己的长胡子,拍了拍单双的肩膀,感叹道,“你这一剑,可是老江湖的作风,还有一些山上风范。”
  实力强弱尚且不论,那份隐忍才是大胡子真正看中的。
  单双任由大胡子撑着,他好歹是见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虽然那个层次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可终究是学到了一个道理。
  人越老,便越懂得谨慎二字。
  山上也好,江湖也罢。只有越谨慎,才能活得越长久。
  就如那金冠妇人,比之那操控傀儡的周老鬼。
  虽然两人都死在了剑仙吴囚手里,可死法却是完全不同。
  周老鬼好歹要了吴囚半条命,一分生死摇摆,只是剑仙的锋芒胜了一分。而那妇人的死,便太过微不足道。
  就是后人评说,或许一句冤死,便能概括妇人全部。
  真要论些聪慧,单双身上很难找出什么突出亮点。可好在单双喜欢琢磨,也能记在心里。
  若不是老道那一剑真能要了他的小命,单双都宁愿再忍忍。
  就是大胡子那声说笑的华安山掌门,单双都是记在了心里。一再提醒自己,小心再小心。
  只能说是自己比较幸运,陆俊最后的疯狂定然是让这老道付出了不少的代价。又有大胡子在侧,让老道心有旁骛,这一剑方才有了成效。
  只是哪怕如此,还是没能杀掉老道。这些山上人的保命手段,又是让单双多了一些见识。
  这一剑,可是直奔心脏所在!
  那老道还能健步如飞而去,其中些仙家手段,便不是单双能够琢磨透的。
  单双将青铜长剑放回毛驴托着的剑袋里,有些似笑非笑的说道,“岳大哥,不也是脚踏仙山,浪迹江湖?”
  大胡子双眼一瞪,有些捉急,瘪着嘴连忙撇清道,“你可别听那老道胡说八道,我哪里是山上人。不过芸芸大众中的一员,是个可怜的登山人,只是幸运些碰到了仙门而已。”
  单双哪里信这言语,勉强的答应了声,可让大胡子有些犯愁。
  不过说着,还是取了枚金丹交到了单双手里,道,“这是刚刚从老道身上摸来的,两枚回元丹,看在你这灵剑有功的份上,便送你一颗。”
  单双接过金丹,丹药只有颗粒大小,可是香味浓郁,隐隐之中,里面居然是有着繁星点点。
  大胡子懂的东西真是不少,自己也拿了枚丹药,算是给单双增长见闻,“别小看这丹药,就是山上人都是趋之若鹜。道家最喜欢捣鼓这些玩意,这回元丹听闻是引了月华星粹,不管是恢复元气,还是增长修为,都是非常有益。若是找对卖家,定然能拍一个天价。”
  单双瞧得仔细,也并未觉着大胡子是吹牛,只是问道,“那方老爷若是能的一枚,能否打破尘门?”
  大胡子摸着胡子想了想,道了声,“难!不过以方家的腰缠万贯,再能得那么一些仙家物,配合上,说不定能成!”
  单双又问道,“这枚金丹真能比方小姐的性命更重要?”
  大胡子一时无言,心情不佳。此事,他其实也是那位被算计之人,更让人郁闷的是,算计他的,还是那被最没脑子的火猴。
  以那火猴的道行,大胡子再有底牌,也定然不是对手。不过是火猴借他之手,一试方府深浅的把戏。
  只是那些道家修士早就埋伏其中,才逼得火猴大战一场。
  山上事,最多腌臜!山下人,最是冷血。
  所以,大胡子最喜江湖,恩怨情仇,不过是刀光剑影而已。
  单双也没真想要个答案,就是大胡子说了,他最多只是听听。
  有些事,总得自己去想,自己去辩,日后才真能有杆秤,遇事有个份量。
  将丹药收入怀中,单双牵着毛驴,看似随意的打岔,“老哥有着这些个回元丹,总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吧。”
  大胡子兴致勃勃,可是兴奋,“四枚回元丹吃下去,就是头猪,也能蹦上一蹦。”
  只是话音一落,便哭丧着脸,活像掉了块肉。
  单双更是装着不知,一脸茫然的问道,“怎这般表情,莫不是做了亏心事?”
  大胡子心里那个骂,脸上还是和颜悦色的掏出了一个小瓶。
  单双还想张嘴问上两句,可见大胡子一脸求饶,便收了玉瓶,拍了拍驴屁股,尽快赶路。
  那老道一时半会是追不上来,可其余黄衣道士也不知是个什么境遇。
  真要是让他们追上,如今身上两颗回元丹必然是保不住。
  大胡子突然开口,“日后若是与人厮杀,以割人喉脖为主,头颅其次,心肺再次。若是山上人,首先自保,再想杀敌。”
  单双重重点头,江湖二字,深浅难以揣测。大胡子这老江湖,终归是占个老字。
  远了龙阳城,找个了店家,吃了顿热食。没忙着说书挣钱,单双便取出了他的小册子,写了几笔,却又停了下来,回望着龙阳城良久。
  大胡子今日胃口也不如从前,平日里几两打牙祭的牛肉,硬是只吃了一半,见单双思虑重重,便劝慰道,“放心,山上人可看重地界,这地方已经不是华安山的地盘,追不上来。”
  单双却道,“我怕是还得回一趟龙阳城!”
  大胡子不解,“如今回去,风险可不低。真有急事?”
  单双神色坚定,语气肯定,“此事必做不可。”
  夜色中,两位青年在城门即将关闭时,火急火燎的赶进了城。
  一位眉浓大眼,一位儒家小生。
  单双摸了摸还有些不适应的脸,胡子拉碴的,一脸的沧桑变化,跟那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小白,完全不是一个人。
  至于那个大胡子,更是摇身一变,成了一位“正经”的儒家小生。没了那显眼的大胡子,风吹日晒的黝黑脸,竟然是变得水灵至极。
  两人在城里打听了一番,来的第一个地方,居然是那“葡萄园子”。
  两人待了近一个时辰,才从胭脂水粉中逃了出来。
  那些个姑娘笑个不停,直说,那老江湖还不如个儒家小生,可是让老江湖羞红了脸。
  儒家小生一脸的笑意,满脸通红的老江湖可是恼怒,“笑甚,早不跟我说。”
  儒家小生也不气,反而是笑意更浓,“好了,接下来,我们去找哪家姑娘?”
  老江湖轻哼一声,即使心有怨言,终究还是说了家姑娘。
  两人在这龙阳城奔走,一夜之间,居然是找了七八位还在闺阁的女子。
  其中避免不了被人发现,或是姑娘大叫,一时,这白日里就热闹的龙阳城,夜里是更加热闹。
  鸡飞狗跳了一夜,第二日那江湖缉拿榜上,便多了几位画像。
  画像各有不同,有那儒家小生,有那驼背老头,俊的奶油小生,丑的满脸麻花。
  底下,采花大贼四字追杀令可是显眼。
  人云亦云,有人说是那千面人陆俊出手,也有人否定,说那千面人陆俊以诛,定是另有其人。
  不管如何,那江湖缉拿榜上一时占了首位。
  单双还是眉浓大眼,只是脸色通红不下,让一旁的儒家小生偷着乐了半天。
  那些个指认之人,也多是在夜里瞧了个模糊,人人言语一句,便是多了不少的面孔。
  不过虽然是顶了采花大盗的名头,可好在是没白跑这么一趟,终于是找着了那么两个知晓内情之人。
  看着单双收起来的小册子,儒家小生也是不由得感叹,“谁又能想到,里面还有如此的千转百回。这人人说是花心的陆俊,竟然是个如此的痴心种。这世道,果真是越发让人看不清。”
  单双深有体会,“我们这般,不也是成了采花大盗?”
  吃了早面,两人便又火急火燎的远离了龙阳城。
  这次倒不是怕那老道,而是怕再遇见昨夜的熟人,难以脱身。
  在两人昨日落脚的酒店里,单双说了一个刚写完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痴情火猴。
  讲的是化形的火猴爱上了一位富家小姐,可不懂世事的它,无从下手,便四处求寻小姐的亲朋好友。
  可哪里知道,这痴心火猴乱闯闺阁,便被人当做了觊觎美色的登徒子,更是被人误说是采花贼,上了那江湖缉拿榜。
  虽然最后得了美女芳心,可也被小姐家人知晓。无意间透露的身份,却是招来了那家老爷的贪婪目光。
  于是,一场火猴只身迎敌的大战即将开启。
  故事到此,嘎然而止。那说书小先生就仿佛是嘴里上了缝线,再也张不开。
  台下几多埋怨,好在有个经验丰富的托,还是得了一些钱银。
  出了店家,儒家小生也有埋怨,说是忙活这么久,也没提及他半点。
  单双便说,自有他的故事,定然跑不了。
  只是让单双当面讲给他,就太过为难情。
  两人一路向北,出了百里,终于是到了分处。
  儒家小生拍了拍毛驴,直夸道,“这驴不错,出个价?”
  单双便从儒家小生手里拿回牵绳,“长辈赐,不敢辞,更不敢外借。”
  儒家小生只觉得无趣,也知单双此话一出,此驴的主意便彻底打消。
  一讲道理,这家伙最是认死理。
  有些人,黑的说成白的。有些人,白的认为是黑的。
  可单双这里,黑的就永远是黑的。
  说不上谁比谁更好,黑白二字,也不是他一人能够定夺。
  儒家小生抬手作揖,虽然模样不同,豪爽不变,“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此别过,若有缘,江湖再遇。”
  单双同样稽首,对这不正经的“大胡子”确实好感颇多,只是临别之时,又少不了一番好奇,“能否让我看看真实容貌?说个凡尘俗名?”
  儒家小生大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方圆百里,何人不知岳捕快?至于皮囊。”
  儒家小生再揭面具,里面的容貌让单双震惊。
  岳捕快,原是无面人。
  一张嘴,一对眼,再者,便是惨然一片,无鼻无梁。
  临行前,儒家小生送给了单双两张作假面具。其中一个,便是那凶神恶煞的大胡子。
  瞧着单双忧郁寡欢,儒家小生叹气又笑,“早知如何,必不给你看我芳颜。”
  单双只是稽首,儒家小生便摇手而去,“面具虽真,可小心山上人,绝非只认容貌。”
  说完,高高的儒家小生几个跳跃间,就去了远处。
  江湖有官司,判案岳捕快。亦是江湖人,同遭腌臜事。
  这山上,这江湖,与单双所想,终有区别。
  拍了拍毛驴,任由它跟在身手。
  单双蹲下身子,踏着蜗牛步,一拳又一拳。
  注定千山万水,跟的是老爷子的毛驴,随的是黑娃拿来的青铜长剑,想的,那可就是先生教的学问,老师讲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