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大雪封路
一声吼,四方平,谁也不会想到不久前还对人点头哈腰的老者,突然有了这般气魄,浓眉下那双浑浊的老眸噙着一丝执着的愤怒,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执着什么。
老人很无奈,他只是想好好地吃顿饭而已,为了自己,也为了兜里的熊橘子。店里总算安静了,老人坐了下来,看着锅里沸腾的红油,笑问道:“小伙子,你点的?”
“嗯,变态辣,可够味儿了,老人家你吃得了不?不行,我帮你再点一锅,咱俩分两个锅吃。”脏辫少年笑道。
“不用不用,变态辣好,好啊!我……我们去夹菜吧!”说着,老人就要起身,却被脏辫少年拉住了。
“我来吧,您老好好坐着就行,我是这儿的熟客了,给你推荐几份这里的招牌。”少年笑道。
老人见状,也只好领情,乖乖地坐下,看着少年的背影自语道:“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熊橘子,今天咱们能好好吃一顿了!”
“嗯。”
……
走出火锅店,和脏辫少年告别,老人摸了摸兜里剩下的两百块钱,满足地离开了。他吃得很撑,肚子微微鼓起,胃里满满当当的,辣椒让他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烫,在严寒之中,他也能感到丝丝热流在体内流转。民以食为天,古人诚不欺我也。
熊橘子缩在衣兜里,微眯双眼,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实在是吃的太饱了,它正在放空自己,用心去感受这种饱腹的美好感觉,不知不觉中便睡了过去。
回到公园里那个铁皮帐篷,老人有些舍不得坐下,他现在穿的可是西装,多少钱他不知道,但相信肯定不便宜。这么好的衣服,直接躺在地上该多脏啊!他怔怔地站在帐篷前,不知该如何是好,无奈之下他只好折回去,看看能不能以前那件军大衣找到,心想还是穿着那件衣服方便,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躺下就可以休息了,没有这么多心理负担,也不用小心翼翼的。
心里这般想着,老人转身准备走了,一直在睡觉的熊橘子却在这时醒了过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斜眼看着他,“我说了,我是神仙,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我……”老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东西对他来说还是太过玄幻了,难不成真的上天可怜他,让他在晚年之际捡回来一只神仙猫?
“熊橘子,我是个流浪汉,不敢想,也不敢做。这西装,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弄来,我穿上这一次,就已经害怕了。我早已经习惯了那种生活,你如果真的是神仙,就走吧,哪有神仙跟着一个流浪汉的。这些天你陪了我这么久,我已经很开心了。我很谢谢你。”老人想了许久,将兜里的熊橘子抱在怀里,轻轻揉着他的头,说道。
熊橘子没有反抗,只是翻着白眼,脸上写满了不爽的表情,“你真是个怪人,你确定不许愿吗?我虽然是个神仙,但也不是什么烂好人,你要是真没有愿望,我可就走了。刚才那个忙,就当做我还你照顾我这几天的恩情了。如何?”
老人点了点头,弯身把熊橘子放下,便离开了,那道背影依旧佝偻,脚步迈得或疾或徐,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也是或深或浅。熊橘子漠然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些脚印,歪了歪脑袋,也离开了,遍地梅花,反向而行。
老人一路找回到那个巷子,军大衣还放在地上,他脱掉了西装,换上了军大衣,闻着那股子酸臭味笑了,笑道:“这才是流浪汉嘛!”随后,他把换下来的西装用心叠好放在雪地上,用手指在雪地上留下了一行字,“熊橘子,哪里拿的,就还到哪里去,这一百算是租用的钱。”老人拽着那百元大钞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咬咬牙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一次,他走得很快,几乎是用跑的。那可是一百元啊!他在心里沮丧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那行字很快便被新下的雪掩住,西装上也结了一层冰霜,拿百元大钞压在西装下面,在风中扑棱扑棱的响,像鸟儿在挥动翅膀。熊橘子迈着小步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它看着钱和西装,便猜到了老人的用意,那行字其实可有可无。
熊橘子趴伏在雪地上,视线渐渐模糊,回忆又一次向它袭来。许许多多的人跪伏在它面前,跪拜它,呼喊着它的名字,不是熊橘子而是另一个名字,他们喊得很大声,如同天上的雷敏,轰隆隆的,所以根本听不清。它只知道,那个名字对那些人来说很重要。
在嘈杂的声音,它还听到了很多很多的愿望。
“我想要青春永驻。”
“我想要家人幸福安康。”
“我想要嫁给世上最完美的男子。”
“……”
数不清的愿望,编织成一张大网,将它笼罩住,困锁住。它被供奉在神台,香火缭绕,还有许多的贡品,神台放不下,便排开在地上,它似乎还看到了一对哭泣的龙凤胎婴儿。难道自己以前也吃童男童女的吗?那是神仙的食物?怎么感觉更像妖怪才做的事情。
记忆愈来愈多,它也愈来愈混乱,一觉醒来,它娇小的身体被雪埋了大半,只露出两只前肢被自己的小脑袋压着。风雪飘洒了整整三天,大地已经一片雪白,却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这在这个北方的城市里,已经见怪不怪了。街道上变得越来越冷清,放假在家的人们在暖气的包裹下,困锁在名为懒的牢笼里。没有人愿意在这种天气跑到屋外迎风傲雪,那是梅花和青松干得事情,也有可能是无家可归的人。
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公园,此时,一个人也没有,那藏于树林中的铁皮帐篷,孤零零地矗立在风雪中。帐篷里,老人抱紧自己的身体,像一只虾一样蜷缩着身体,并不灵活的关节在风雪侵袭下,开始发痛,他已经保持着这一个姿势很长时间了。他也想舒展,可是身上每一个关节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只要轻轻一动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几乎要断裂开来。疼痛,让他动弹不得,他只能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睡着,尽量让自己的意识沉浸下来,不去在乎那些疼痛。
老人嘴唇发紫,哆嗦个不停,一直在低声念叨着什么,“不冷,不疼,不冷,不疼……”言语的暗示,有时候不是一种心理调节的方法,而是人在恐惧和绝望时候的挣扎,到了那个时候,往往意味着那人已经离死不远。
“不冷,不疼……”两个词交替地重复着,从两片发紫,干裂的薄唇间吐露出来,又被风雪吹散,没有丁点的力量。人类自诩伟大,但脱去身外物,以自身肉体面对大自然,依旧脆弱得可怕。
老人白眉紧蹙,两只眼睛紧紧地闭着,让黑暗笼罩了自己的视线,说什么也不愿意睁开。他始终坚信,自己只要睡着了,就一定会醒过来。他这样在心里告诫自己已经三天了,在风雪天持续的第一天开始,他便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
大雪冰封了城市,这个刚吃了一顿饱饭的老人,便被逼得只能龟缩在这个简陋的帐篷里。薄薄的铁皮在冯雪的吹拂下摇摇欲坠,也不知道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让这个帐篷一直撑到了今天。
那风雪挂在铁皮上,呼呼呼的声响,像是有万鬼在哀嚎。一开始,他捂着耳朵,不敢去听,现在,他只能抱着身体,尽量让自己的体温没那么容易散失掉,让自己可以活得更久一些。
风雪一如它的温度,冰冷无情,肆意地吹拂,压弯了树,吹落了梅,卷起的白雪在地上嫌弃一层层白色浪花,又像是战争的号角,吹响了进攻的步伐,千军万马踏着铁蹄,激荡起白色烟尘,在这个城市里征战。
耳畔,风雪声在轰炸;身体,温度在流逝;眼前,黑暗都渐渐消散……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大脑里开始回忆起许许多多的事情,像是在看一部快放的老电影。一开始,影响很模糊,越往后越清晰。只可惜,那些清晰的画面里充斥着谩骂,白眼,还有臭气熏天的垃圾场。这些才是他最熟悉的回忆。
老人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我已经苟活于世这么久了,每天艰苦度日,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真的还有必要活下去吗?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也许,死亡是一种解脱……”这个念头不可遏制地在脑海里滋长,无数只手从黑暗中伸出,将他缠住,缓缓地拖进那寒气森森的深渊。
老人放弃了挣扎,也不再说奇怪的话来给自己做暗示了,他面目变得很安详,眉宇间隐隐还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