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村雨
张月不知道这场雪是不是因为环境破坏的问题,但他可以确定直心道馆里飘的雪不是。最后,张月还是过来应战了,代替颜夕。站在门前,那股沸腾的煞气让人窒息,张月睁开黑白瞳,视野里只有血色。他还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地狱里的恶魔。
深吸一口气,张月压下心中复杂的心绪,向道馆走去,阴阳两仪之力运转,黑白色光芒在手中汇聚,形成两柄长剑。张月有点怪异,因为他学得也是日本剑道,这种长剑,他用得并不习惯……
走到门前,张月抬起了脚。恶魔的声音响起了。“一步,死!”简单粗暴,这是宣告死亡的宣言。
张月没有理会,淡然地踏了进去。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视野所及之处,尽是血色。张月舔了舔干燥的舌头,说道:“打赢我,才轮到她。”随着他话音响起,一直抱着刀的剑牙也动了。
锵!
刀光乍现,澄澈通透,如同被春雨洗过,在飘零的白雪中显得格外瞩目。这是正常人所看到的。但对于张月的黑白瞳来说,一切都完全不一样。剑牙拔出的刀,根本就是一把妖刀,哪有什么春雨,分明是血雨。
张月摇头轻叹,双腿微弯,中心压在双脚,横剑一挡。叮!叮叮叮……第一声巨响,张月纹丝不动,紧接着密集的雨点齐齐袭来,将张月笼罩。可张月胸前白剑横卧,就如同竖了一面盾牌,可挡千军万马。
一场血雨刚过,又刮起一阵腥风,将地面上厚厚的白雪吹开,将张月淹没,他矗立在其中,面无表情,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目标,陷入呆滞。刀刃从侧面刺出,破开雪幕,直取张月的太阳穴。刀很直,这一点从头到尾都没有变,所以剑牙刺出的每一刀都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那种坚决,让人难以躲开。
张月也从未想过躲开,刀刃出现的那一刻,他手中的剑已经到位了。还是阳剑,依旧横档。简单利落,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刀剑相撞,气浪翻腾,地面瞬间被清出一片空地,不见丝毫白雪,就连烟尘都没有。
张月和剑牙站在场中,还保持着进攻防守的姿势。片刻后,张月收剑而立,剑牙则迅速后退,杀气不减,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撕咬。
剑牙冷声道:“为什么不攻击?”
张月想了想,挥了挥手,干脆把右手的阴剑收回,两仪式也只用了阳仪,原本的黑眼白瞳完全白光笼罩。“我本来就是个打辅助的,不会输出,你看着打就好。”张月放弃了攻击,这个状态的他,只有净魂和守护的能力。
“你看不起我?”剑牙咬牙,有血腥气飘出。他斜握着刀,迅速冲来,身影在途中渐渐分开。一个,两个,三个……当剑牙欺近张月的身前时,已经有九个剑牙,从九个不同的方向将张月围了起来。
张月随意一撇,扭身转向后侧,阳剑下压,正好迎向这个剑牙自下而上的攻击。轰!一声巨响,张月仿佛不堪重负,手中的剑向上扬起,他整个人也好似失衡了一样,倒向一边。但是这个方向太巧了。因为他的剑再一次迎向了剑牙自上而下的劈砍。
在剑牙的包围圈,张月东倒西歪地摇来晃去,手中的剑几次要脱手,却偏偏到最后都被他握住,而且九个剑牙的攻击,都一一挡下。当张月站稳脚跟,他阳剑直立,和剑牙横砍而来的刀撞在一起,这一次张月再没有摇晃,而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那杀气倾泻而来,他沉稳如山,巍然不动。
“知道为什么我能挡下来吗?”张月收回剑,随意地垂下,说道。
剑牙喘着粗气,却根本不休息,举刀就砍,速度之快,以至于连刀光都看不见,仿佛在那一刹那,刀消失了。但张月看得见,而且看的很清楚。所以他的剑永远都是等着攻击到,而不是主动去迎接。
叮叮当当……
密集的撞击声在道馆内响个不停。张月脚步轻晃,像是踩着鼓点在起舞,手中的剑每一次挥动,都会激起一串火花。他的动作很慢,却偏偏能跟上全速攻击的剑牙。
剑牙的速度渐渐慢了,握刀的手在颤抖,以至于他的攻击不再那么直了,而发生了偏差。剑牙尽力砍出一刀,本来应是直刺张月心脏的,却生生停在了张月胸前,只刺破了张月的黑色风衣。
“啧,这衣服我还挺喜欢的,可惜了。”张月连防守的姿态都没有,握着剑的手自然下垂,就这么站着。可是剑牙的刀尖偏偏没有伤到他。张月说道:“连自己的刀有多长都忘了,依靠本能的攻击,不可能伤到我的,你该醒醒了吧。”
剑牙怔了怔,一时间竟然僵住了身子。
张月手一抖,长剑一震,化作一团白色的光焰,散发着柔和的力量。“阳仪式,渡魂,净!”张月握住那把被煞气缭绕的刀。光焰与煞气碰撞,仿佛是两种完全对立的力量在互相冲击。
噗嗤!
张月的手被撕裂了,血从崩裂的伤口洒出,然后迅速在光焰中湮灭。
“我这算不算自残行为啊!”张月心里暗暗苦笑,但握紧刀的手,没有半点松懈,反是越握越紧,那白色光焰也变得汹涌起来,顺着刀身向剑牙席卷而去。
……
颜夕坐在道馆门口的门槛上,手机开着视频,将摄像头对着眼前这两个正在僵持的人,说道:“呆月是不是有自虐倾向啊?”
另一个城市,奶妈撑着脑袋看着电脑屏幕,颜夕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伴随着一些杂音。奶妈挠了挠头,说道:“谁知道呢?刀的煞气已经和这个不知道什么牙的家伙的灵魂融合在一起了,想要不伤人的将杀气清除掉的话,也只有用阳仪式了。”
“如果用阴仪式会怎么样?”
“嗯?重则魂飞魄散,轻则……变成植物人。不管那个,张月都不想看到。”
颜夕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继续看着这场战斗。
白色光焰已经将剑牙整个人笼罩住,而且愈发汹涌,仿佛要将剑牙烧成灰烬,但实际上,这光焰对剑牙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真正在承受伤害的张月自己。
煞气如同洪流一般,一波接一波地涌向张月,要摧毁他的身体,侵蚀他的灵魂。伤口从张月的手开始蔓延,渐渐到整个手臂,血管崩裂,鲜血疯了一样地往外淌。手开始痉挛,麻木,疼痛感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那么明显。这个时候,张月反倒开始渴望疼痛,因为至少这不会让他失去知觉。
张月不自觉地又握紧了一些,白焰燃烧得愈发旺盛,渐渐地渗入剑牙的体内,像是一只手要深入他的灵魂,将一些本不应该属于他的东西,抽出来。
“给我放手!”张月脸色有些狰狞,脸上突然攀爬上一条条红色的小虫,仔细看那其实是根根暴起的血管。“放手啊!!”张月抬脚,一脚揣在剑牙小腹上,那股劲儿将剑牙的肚子都踢凹进去。
砰的一声闷响,剑牙整个人往后倒飞出去,轰到道馆的一面墙,狼狈地被埋在碎石堆里,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而在他原本所站立的地方,白焰还在燃烧。
一团血色的虚影在白焰中挣扎,嘶吼,最后仓皇逃入那把武士刀中。张月咳出一口血,猛地一甩,想要将这把刀甩开,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这手似乎有点舍不得这刀啊!
张月咽了一口唾沫,神色有些不自然,就连原本熊熊燃烧的白焰,都开始变得微弱。
颜夕拿着手机,少有得严肃起来了,沉声道:“奶妈,灵魂这方面,我不太在行,麻烦你告诉我,张月现在是在妖化?”
奶妈也不再是一副懒散的样子,而是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说道:“不完全的妖化,简单来讲,就是还有救。但是,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为什么?你不是也学过黑白瞳吗?”颜夕有些急切。
奶妈叹道:“你忘了?他可是真魂。最纯粹的灵魂,也就是一张白纸。如果纤尘不染,那自然拥有强大的力量。但如果整张纸都被涂成了黑色,我可没有本事,把这张纸洗白。所以,他只能自救了。这也是他向我们证明他自己的剑道的机会。”数不清的杀,在张月耳边响起,一声接一声,就像那血红色的煞气,一浪接一浪向他涌来。白色光焰被浇灭了,眼睛里的白光也逐渐淡去,黑白瞳竟然被强行破解了。这是张月学会黑白瞳之后,第一次被破。
当白色光焰熄灭的那一刻。颜夕以为可以看看张月的情况如何,可出现在他眼前的也是一个被鲜血淹没的血人,根本看不出张月的样子。颜夕神色微变,苦笑道:“这是张月?”
电脑屏幕前,奶妈撑着脑袋的手突然一松,整颗头轰然砸在电脑桌上,“这小夕,你们遇到的是什么刀啊?黑白瞳都被破了?你不会玩大了吧?”
颜夕撇了撇嘴,说道:“谁玩了?放心吧,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大概吧。”
“大概?”
张月矗立在漫天飞雪中,手机还紧握着那把被诅咒的刀。他的黑白瞳失效了,就连灵魂力都龟缩在精神世界力,动都不敢动。张月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像一个瞎子在黑暗中摸索。
“这是哪儿?”
“娃娃,你在哪儿?”
张月在心里呼喊,但没有人回应他。就连他的真魂,那个他经历了无数个轮回人生才找到的小娃娃,竟然也杳无音信。张月开始慌了,摸索的脚步也停了,他不敢走,他总觉得再走下去,或许会遇到他一辈子都不想遇到的场景。
张月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不动了,他看着四周的黑暗,出奇地平静。耳边还在回荡着那个充满诱惑力的声音,“杀!杀!杀!”这让张月很烦躁。他感觉就像有一只手,不断地在敲他的心门,想要把里面隐藏的阴影统统掏出来。
张月一直是个善于藏匿情绪的人,在外人看来,他就像枯叶堆里一片平平无奇的落叶,没有过去,没有情绪,没有表情。但实际上,他不是没有,只是从来都不显露出来。他的心门始终关闭着,从未完全打开。也许有的人可以从门缝中,窥探他过去的一点不咸不淡的经历,但也只有一点。
煞气不绝,“杀”也没有停下来的声音。张月掏了掏耳朵,有些不耐烦:“你在这么说下去,我要睡着啦。”
话音落下,四周突然安静了。张月饶有玩味地笑了笑,伸了个懒腰,竟然干干脆脆地在黑暗中坐了下来,看这样子,如果他觉得累了,或许会直接躺下来,然后美美地睡一觉。这种淡定从容,让人难以理解,但在某些时候,却出奇地好用。
张月双腿盘在一起,笑道:“我曾经经历过更崩溃的幻境,这里也就黑了点,给我感觉还不错。”
嗤!
突如其来的声音,黑暗划破,迎面而来的一道澄澈通透的光,那是刀的光芒,斩人头颅,夺人性命。那种真实存在的杀气不作假,是真正的杀戮之刀。但是这道光并不快,相反有点慢。
张月看着这光,没有丝毫的动作,仿佛是在等待这光,这刀来杀了自己。在他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他只要稍稍伸手,就可以捡起这把刀,然后砍向那迎面而来的刀光,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做这些,但他还是没有动,神色平静,甚至看上去有些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刀光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快,陡然间,仿佛空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了,刀光临近眼前。张月动了,他伸出了手,不是去捡刀,而去抓向那刀光。就像当时,他毫不犹豫握住剑牙的刀一样。
黑暗融化了,一滴滴春雨落下,洗净了这暗无天日的世界。淅淅沥沥的雨声,带着一点冰凉,还有一丝血腥味。张月看了看脚下,是一滩血泊,被雨水冲刷着,渐渐淡化。
哪来的血?
张月心里正疑惑,突然小腹一疼。一柄武士刀,从他体内抽出,带来的还有一蓬鲜血,刀刃划过他的手掌,差点将他的手也一并切断。张月身体一阵摇晃,意识有点飘忽,就连视线都无法集中,他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仿佛雨大了,雨幕厚了。
“这么直接?”张月苦笑,无力地倒在地上。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但他的手几乎被刀刃割开了,哪里还有力气张开。他倒在血泊里,闻着浓郁的血腥味。这味道很呛鼻,但闻久了,好像有点甘甜。
一个武士拖着武士刀,走在雨中,神色冰冷,手中的刀自然下垂,不断在淌血。雨越来越大,在洗刷着刀身上的血液,但不论怎么洗,血一直在流,在地面上汇成一条血路。武士就好像走在血路上的恶魔,路旁尽是尸体。武士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但他知道,这些都是他杀的
颜夕坐在门槛上,玩着手机,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张月,然后默默地低下,继续游戏。突然间,一个视频聊天的邀请跳了出来,中止了她的游戏。换做以往,她会大骂一句再直接关掉,然后继续游戏,但这一次,她接受了邀请。
视频的另一边是奶妈沉凝的面色。
“查到了?”颜夕问道。
奶妈点点头,说道:“我看了你发过来的照片,这刀好像是村雨。”
“村雨?那不只是个传说吗?”颜夕抬头看了一眼张月握住的那把刀,澄澈透亮的刀身反射着光芒,还真像春雨洗过一样。
“传说中,村雨是一把妖刀,斩杀过百人,刀上留下了那些死者的怨念,这些怨念汇聚成的杀气,没把张月变成杀人魔,你就该庆幸了,现在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渡过去了。小夕,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如果张月真的……”奶妈语气凝重,甚至带着一些质问的意思。
颜夕笑道:“那家伙不是崇尚和平主义吗?又怎么可能变成一个杀人魔呢?如果他真的做不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有意见?”
电脑前,奶妈陷入了沉默。
……
张月感到很疼很疼,一开始只是小腹和手掌的伤口在发疼,但随着时间推移,疼痛开始蔓延全身,侵蚀他身上每个细胞。不仅如此,死亡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他觉得自己距离鬼门关只剩下临门一脚,随时都有可能踏进去。
“我要死了?这么快?”张月心底苦笑,脸上却是凝固的表情,眼珠突出,泪水鼻涕流了满脸,嘴边还残余着红色的血迹,而且那张脸不是他的脸。雨水在地上汇聚成一个个小水滩,张月的脸就躺在水滩里,在水面上还倒映出一个影子,这个影子长着张月的模样。
影子抬头看着那张死状奇惨的脸,神色间闪过一丝疑惑,然后很快恢复了平静。张月心想:我就算死了,怎么可能死得这么难看?这个人根本不是我。不是我。
自我催眠一样的想法竟然真的起了作用,疼痛感在消失,就连那不断靠近的鬼门关在轰然倒塌了。张月从水面中爬了出来,浑身湿漉漉地,应该是雨水,但弥漫着血腥味。
张月踩着血路,往前飞奔,在他意识飘忽是,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背影,萧索绝望,让人怜悯。
刀光伴随着飞溅的血液,在狱中跳跃着,不知疲倦,漫无目的,反正就是要在人脆弱的身体上绽放一下,像是一现的双色昙花。这朵花的盛开,也意味着某多生命之花的凋零。不知道开了多少的双色花,才能留下这一路的尸体。
张月赶上了,但也只是看了一场花开花落的凄艳场景。他握拳,冲了上去,没有犹豫,举拳就打。迎接他的是刀刃,锋锐犀利,没有丝毫留手。刀风划破了张月脖子,差点让他人头落地。
关键时刻,他退后了,躲开了这个致命的攻击,在身体不平衡的情况下硬是踢出了一脚。武士轻松跳开,然后迅速上前,又是一刀劈出,追上还未能站好身体的张月。
嗤啦!
黑色的风衣被劈出一道口子,布屑飞舞。张月干脆不去调整身形,直接跌倒在地上,这样就减少了自己可攻击的面积。落地的他,有些狼狈地在水里滚了几圈,和那个已经杀红了眼的武士拉开了距离。
张月弹身而起,做好了防御的姿态。武士也提着刀杀了上来,猩红的眼睛凝视着他,让他背脊泛起一丝凉意。即便如此,张月依旧保持冷静,没有了黑白瞳和真魂的他,只能靠自己了。
他想起了训练时,奶妈和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战场上最重要的不是人头,不是助攻,而是活下来。现实没有复活币,死了一次你的所有战绩都将失去意义,所以活下去最重要。为了这个,你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那么现在最佳的保命手段是什么呢?
逃!
有了主意的张月,也不作任何思考,调头就跑,刀光追着他,在他的风衣背后也开了道口子,一股凉风从身后涌了进来,连他里边穿着的毛衣都拦不住,直接渗入他的肌肤。
“嘶……”张月深吸一口气,跑得更快了。雨,持续不停地下着,飘飘洒洒,想要洗刷世界的污秽,却让满地的鲜血无限制的蔓延,反而染红了这个世界。
张月狼狈地在雨中奔逃,背后是紧追不舍的刀光,每每都是擦着他的后背划过,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一道道口子。张月纵身一扑,抓起一把刀回身奋力一扔,身体就着这股力向后摔去,在地上连滚了几圈。
扔出去的刀没有多大的威胁,但武士还是把攻击的方向调转了。刀光闪过,张月飞出去的刀断成两半,断口整齐光滑,像一面镜子。张月没有去看后面发生了什么,他一门心思只想逃跑,在断刀落地时,他人早已跑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