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再见了,爱人
何苗苗看到,她又背起了那个小背包。那是个神奇的背包,里面的东西从不轻易向别人展示。有一次,何苗苗出于好奇,趁着周雪岑不在时打开看了一下,着实吓了一跳。她觉得那不仅仅是一个小背包,也是载着满满的爱和希望。
不过,周雪岑从未像今天这次如此精心打理这个背包,里面所有的文件材料,她都认认真真、整整齐齐地码放好,装进包的夹层里。
周雪岑匆匆道别,转身要走,却被何苗苗叫住。
“雪岑,我怎么感觉你今天不太对劲?”
这两年里,何苗苗已经十分了解周雪岑的脾气性格,对于她的一些古怪行为,比如始终不离身的背包,比如空闲时经常发呆等等,何苗苗一开始也觉得她有些不正常,但是后来了解到周雪岑的遭遇后也就豁然了。即便两人再有性格上的诧异,但是同样作为母亲,都能体会到失去孩子的痛彻心扉。
“是吗,我怎么不一样了?”周雪岑没想到何苗苗会这么问,不过,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这种高兴完全洋溢在脸上。以至于两年来从未见过这副表情的何苗苗被惊呆了。
“你都在我这里两年了,你有没有事情我还能看不出来?”何苗苗很坦陈,两人的关系,已经不是主雇关系。
周雪岑想了一下,也是,本来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对于何苗苗的为人,她也很清楚,虽然为人挑剔,但是从人品上来说心直口快,没有什么坏心眼。正因为这样,周雪岑才在这个家庭工作这么久,一直没有离开。
“是……是关于我老公的事情,我要去趟报社,他们想问我一些情况。”
“报社?就是你老公以前工作的地方?”
“是的,他们要重新调查我老公的事情。我就说吧,我老公是冤枉的。你看,兴许这就是转机。”
“雪岑,耽误你几分钟的时间可以吗?”何苗苗让周雪岑坐下,自己也坐在对面。
周雪岑虽然心急如焚,但是也不好拒绝,毕竟是自己的雇主,哪有员工拒绝老板的道理?她看了看时间,应该能够在七点前赶到北江晚报社。
何苗苗:“这两年咱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你我都了解彼此的脾气性格。我一直把你当作姐妹,Felix更是离不了你。所以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周雪岑:“嗯,没关系,你说吧。”
何苗苗:“关于你老公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一些,但是一直没有多问,怕你触景伤情。我总觉得,这事情一步步发展到今天,其中利害错综复杂。现在两年过去了,事情过去了,人也被处理了。他们又说要再调查,我心里总有一些担心。”
何苗苗所谓的担心,源自她多年来从事投资理财职业所形成的警觉性与敏感性。尽管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事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也许是因为一直沉浸在意外的喜悦之中,周雪岑则没有考虑到这些。
“你放心,我会多加小心的,”周雪岑十分感激何苗苗能够跟她说出这些真心话。不过,她也只是多加小心,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布满荆棘,她都决定去闯一闯,“也不知道咋啦,我最近总是睡不醒,因为我老是做一个梦,我梦见我们一家三口又在一起,我梦见了诺一的样子,他有呼吸,他脸蛋是热的。不像我在殡仪馆时抱着他,只是一副躯壳。我觉得太幸福了,真的,我都能从梦里笑醒。”
何苗苗看着她,无奈地叹口气,这样的女人,活着估计都是一种折磨吧。
离别之际,何苗苗又一次叫住周雪岑,“忙完了就赶紧回来,Felix还等着你呢……”
周雪岑很开心,笑到合不拢嘴:“我知道,我都答应他了,明天给他绣一个啥车来着。”
她记不住Felix所说的动画片名字。这几年,她记忆力真的越来越差了。况且,自从诺一不在之后,自己也没再看过新的动画片。
想到这个年轻的女主人——何苗苗,周雪岑也觉着很有意思。这世界上,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就是人性,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有的人天生一副慈眉善目,看到流浪狗都要忍不住伤感许久,但是面对与自己一样的人类时,却整日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有的人平时说话不经大脑、咄咄逼人,但内心却从来不忍伤害任何人。
周雪岑走后,何苗苗拿着那个刚刚织好的小猪佩奇荷包看了许久。又为她的人生感到惋惜。在何苗苗看来,任何一个喜欢孩子的女人,心肠都不会太差,只不过,她的命运太差。
“妈妈,你也喜欢小猪佩奇?”Felix凑了上来,好奇地问道。
何苗苗莞尔一笑,捏了捏Felix的小脸蛋:“是啊,妈妈也喜欢。”
“那让雪岑阿姨也给你做一个吧,你一个我一个,嘻嘻。”
何苗苗笑了笑,站在窗前寻找周雪岑远去的背影。
何苗苗所在的小区是河东市一个高档社区。现如今,越是高档的社区越是远离市中心,甚至是建在小山坡上,周围被森林环绕,形成天然氧吧。业主看中的就是这种远离喧嚣、与世隔绝的感觉。不过,这样的社区也有它的缺点——封闭偏远、交通不便。
周雪岑走出小区,又步行十来分钟才赶到公交站点,本来她打算打一辆出租车,可也许是车流晚高峰的缘故,左等右等始终没有等到。
周雪岑算了一下,倘若是乘坐出租车,从何苗苗家的小区到北江晚报社,大约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而乘坐公交车的话,由于中间换乘一次,需要一个小时。下车之后还需要再步行走上两站地,才能到达报社。
不过这种下班高峰时段,出租车和公交车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没有别的选择,哪辆车先到就先上哪辆。
可是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偏偏等什么什么不来,真是应验了“孕妇效应”。
几乎每一辆从身边经过的出租车都亮着红灯。约莫20分钟后,好不容易来了趟公交,周雪岑没有多想,箭步冲了上去。
公交车内同样是爆挤。她想起了一个流传在网上的很低俗的段子:两个人在评论市政交通如何如何差,公交车如何如何拥挤。甲说,有一次坐公交,车上人特别多,我都被挤流产了。乙不屑地笑了笑,这算什么?我有一次挤公交被挤怀孕了。
看似是一个黄段子,却极其讽刺,不知道讽刺的是日益拥堵的交通,还是日益增多的色狼。
周雪岑有些着急,公交车到达距离北江晚报社两条街的距离时,整个市区的拥堵状况已经到了爆表程度——延绵数公里的车辆队伍,鸣笛声此起彼伏。对于当地人来说,常常挂在嘴边的自嘲莫过于“河东没有北京的命,却有一身北京的病!”
堵车、雾霾样样不比北京差,经济水平去一直徘徊不前,甚至正在被后起之秀超越。找谁说理去?
周雪岑焦虑之间,手机响了。她想办法左右挤了挤,终于给自己的左手挤出了空间,好不容易从裤兜里翻出手机,刚要去接,对方挂掉了。周雪岑仔细辨别,来电是陈继洲。
她又换了换姿势,左手抓住头顶的抓手,右手拿着手机,拨了回去。
“喂,喂,能听到吗?”周雪岑声音很大。
“我能听到,我能听到。”陈继洲几乎无法忍受对方刺耳的声音。
“哦,哦,那就好,”周雪岑不顾周围拥挤嘈杂的人群异样的目光,依旧大声说道,“我快到了,您别着急。”
“好的,我不着急。你大概还要多久?”陈继洲嘴上说着不急,心里却直打鼓。
“这个嘛,我也说不好啊,”周雪岑看了看窗外,道路上依旧是一道刺眼车灯形成的长龙,看这个架势,车子一时半会启动不了,“哎呀,太堵了,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出奇的堵。”
“要不这样吧,咱们明天再见,你看可以吗?”陈继洲征求她的意见。
“您别啊,我这都在路上了。这事儿哪能说改就改呢?”周雪岑笑着,全然不顾对方的想法,坚持今天要见。不要说明天了,就是今晚,如果这事没有个着落,她也睡不着觉。
“哦,那好吧,我等着你。”陈继洲也很无奈,但是不好凉了对方的心。
周雪岑把手机揣进兜里,又看了看车窗外。什么鬼路况,不能再等了!
此时哪怕是步行都要比坐公交速度要快,况且距离下车还有两站地,那就索性下车吧。
“师傅,开门,我要下车!”周雪岑笑着跟司机打招呼。
司机没有理她。
啥意思?人太多没听到?周雪岑又喊了一遍。
对方不耐烦地回答道:“公司有规定,车子不到站,不能下车。”
周雪岑恼了,好声好气地跟你说话,怎么能这种态度呢?“那你说啥时候能到下一站?这都堵了半个小时了!”
“规定就是规定,就算是堵一个小时也不能开门。”司机依旧态度强硬。
周雪岑没管那么多,从前排挤到后排,挤过一层密不透风的人群,双手使劲拍打着车门。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大家议论纷纷。
“真是个疯女人!”
“这人有病吧!”
“快躲她远一点!”
所有人都敬而远之,这下倒宽敞了。
“你这人有病吧。”司机忍不住发起火来。
“你才有病。我没病,我有急事!”周雪岑辩解道。
“好好好,真是惹不起你这种人。”司机熬不过她,妥协了。
后门刷地打开,钻出了公交车。
让她意外的是,那些刚才还骂她有病的人,像逃生一般,纷纷钻出车外。
周雪岑冲着他们哈哈大笑,那笑容很傻很天真。
这女人,真是有病。正常人哪能跟病人一般见识,索性躲开她的笑容,逃离了现场。
也许是因为没休息好,抑或车上太闷,周雪岑下车后感觉有些头晕,进而一阵咳嗽。她一手扶着树干干呕了一阵子。几分钟后,周雪岑舒了一口气,朝着河东晚报社的方向走去。
太阳落山,阳光已经不再强烈,空气中弥漫着夏日里青草的香气。周雪岑整个人也精神起来。真是完美的一天!
她计算了一下,这段路大概需要20分钟的时间。她怕陈继洲着急,又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下车了,还有20分钟到报社。
这段路看似很短,对于周雪岑来说却如此漫长。她站在十字路口,对面就是北江晚报社。终于到了!
周雪岑内心有些喜悦,这种喜悦直接在脸上呈现,她甚至无意识地笑了出来。
北江晚报社位于十字路口的东南角。由于河东市的地形特点,这个十字路口看上去有些怪异。如果用上帝视角俯视,它呈现出不规则的梯形:一边窄、一边宽。这种路口往往会出现视觉死角,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鬼探头”。
红灯一直亮着,读秒牌开始倒数提示:10、9、8、7、6、5……
绿灯即将亮起,在非机动车道等得早已不耐烦的行人和电动车主们像是被松开了上紧的发条,准备冲刺。周雪岑似乎没有注意到这最后的几秒钟,跟着人群冲了出去。
所有人有没有料到,意外出现了。
周雪岑刚刚迈出步,忽然感觉一阵强烈的撞击,这股冲击像一道闪电一样从她右侧袭来,可能也就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她整个身子被裹挟着钻进了车底。周雪岑很快意识到这是车祸,自己被车撞了!她潜意识地拼命挣扎,甚至试图伸开双手捶打汽车保险杠,但是在这个接近两吨重的庞然大物面前,血肉之躯像一摊烂泥。
这是一辆白色的两厢轿车,车辆冲过斑马线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每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人很多,但是这辆车很巧合地只冲向了周雪岑一人。白车冲出之后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车头拖拽着周雪岑,直直地冲向对面的路边,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最后,车子重重撞进一棵碗口粗的杨树上,前半身凹陷进去,发动机盖也被挤压变形、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