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检讨书
向北回到家中,哄睡了诺一,却无心在靠在主卧的窗台前,供月亮享受偷窥人间的快感。他今晚必须加个班,把检讨书写出来。可惜,这样的加班并没有加班费。
向北找了个借口,让周雪岑先去陪着诺一睡觉,又将自己锁在书房里。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争取一个小时内完工吧。自己可是个码字高手!普通的新闻稿,个把小时就能搞定,用大学时学的那句英语,apieceofcake!
但凡公文写作,都有套路可用,比如“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背景引入——目的意义——内容——号召”
……呃,“号召”?号召什么?号召大家以我为戒,坚决抵制此类不良作风?不妥,不妥。算了,还是自由发挥吧,八股文捆住手脚,着实不适应。
他没想到,这么一篇简单的检讨书,竟然让自己想起了过去这八年的职业生涯,踌躇满志抑或浑浑噩噩,都在这反射着模糊面孔的窗玻璃上一一呈现。
刚工作时,向北踌躇满志,一心想干出一番事业,他甚至给自己制定了一个五年计划,激励自己始终保持大学时期那种拼搏的状态。现在想起来,这样的做法委实幼稚,小孩子过家家的感觉。
然而此刻,他忽然有一种想要逃避的强烈冲动。他觉得只要离开这里,就彻底解脱了。这种想法很快在他的大脑里蔓延,蔓延到每一根神经,最后顺着血管汇聚到心脏,像一团浓烟堵在心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过,这很快又被另一种想法压制住——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他必须要承担起这一切,不只是为了他所看重的名声,更为了一家老小。哎,男人啊,太难了。
向北的文字功底还是不够扎实,完成这篇检讨书,竟然花了两个小时,严重超时!不过毕竟完成了领导交代的任务。他伸展双臂、揉揉眼睛,开始欣赏这篇还算满意的作品:
关于骆河村事件报道中违纪问题的检讨
尊敬的市调查组、北江晚报社纪检组领导,我是北江晚报社时政采访组记者向北,我在2006年来到报社工作。8年时间里,在报社领导的培养和同事们的关照下,我从一名不谙世事的实习生成长为常年在新闻一线采访的记者。
2014年11月23日凌晨,我接到报社总编室通知,骆河村发生一起火灾,要求我第一时间赶赴现场进行采访报道。当天早晨,我驾车赶赴骆河村,报社实习生罗方伊也随后赶到,与我一起并肩采访。由于骆河村纵火案以及背后的征地问题错综复杂,采访难度极大。我们一度面临无法推进的困境。不过,在报社的统筹指挥和支持下,我们突破层层阻碍,最终采写到一批有分量的新闻稿件。
2014年11月26日下午,骆河村项目指挥部给我打来电话,邀请我和罗方伊参加晚宴。我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工作宴请,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另外,接受宴请的目的,也是为了进一步与相关人员沟通接触,以便后期的采访报道。晚宴是在我所在的新城酒店2楼宴会厅举行的。在这场宴会上,除了北江晚报的两名记者外,还有在当地采访的其他媒体记者数名。至于晚宴有哪些菜品、费用是多少,我现在已经记不得了。
整个晚宴大约持续两个小时。其间,我们没有谈到跟这次采访相关的任何话题,所谈论的全是大家在日常生活和工作当中的琐事。唯一一次提到骆河村的内容,是在晚宴结束后,我向项目指挥部的同志提出采访要求,希望他们帮忙对接国土部门的采访。对方也对我的要求给予了积极回应和支持。
晚宴结束后,我回到酒店客房,发现房间内放着一个深红色包装盒,当时由于已经喝醉,我并未留意这件物品。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我打开包装盒,看到是一套骨瓷工艺品,有两个花瓶和两个茶碗。我并不知道这件礼品是何人赠送,我以为每个参加晚宴的记者都有一份,所以没有过问。
现在回想起整个事件,我觉得自己存在以下问题:
第一,违反从业纪律。在刚接手骆河村事件的报道任务之初,我就对自己提出要求:必须站在公正客观的立场上报道此事,不仅不能接受采访对象的任何宴请和礼金,还要坚持用事实说话,让稿件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但是,在这次宴请上,我麻痹大意,忘记了从业道德的原则和要求,违反了相关纪律,犯了一个记者最容易犯而且也最不应该犯的错误。
第二,自我约束意识差。虽然我没有收受礼品的主观意愿,但是在收到礼品的第一时间,我并未想到及时向报社上交,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后果。对此,我深感自责和懊悔。
我将严格按照新闻从业纪律,及时自查自纠,认真反省自身存在问题。对于收受的礼品我将如数上交,对于宴请费用,我愿意补交自己需要承担的部分。
另外,关于我在参加宴请当中与涉报道人员存在利益交换的问题,我在此向市调查组和报社纪检组保证,我对于谁组织这次宴请以及宴请方背后的真实目的完全不知情,在骆河村事件的采访中,我也没有违反新闻纪律为某一方牟取利益。我相信市里和报社调查组一定会查清此事,我也相信清者自清。
北江晚报社记者向北
2015年1月23日
1月23日?这么巧?骆河村事件发生时,也是23号,跟今天刚好隔了两个月。或许这是天意弄人。向北哭笑不得。
整个书面检讨原本要比现在这篇长很多,但是向北反复修改,删去了很多内容。他知道,写检讨的要点不是语法严谨,而是语言严谨。在这篇检讨中,不仅仅总编室在这次宴请当中的角色只字未提,其他人员具体有谁参加也未提及。不过,言语之间,又隐晦讲述此事的客观情况。
看完全篇,向北总觉得写的不够深刻,像是隔靴搔痒,反思地不够彻底,不够痛快。他摇了摇头,看来自己不仅文字功底不行,觉悟也不够高!
写完检讨,向北并没有轻松一点。检讨只是认识错误的手段,不是惩罚错误的方式。他不知道明天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周五的职场,像迎接春节一样隆重,每个人都怀着神圣的心情迎接着周末的到来。
罗方伊有些感到意外,胖冬居然跟他联系了。这个小胖子,整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说好骆河村的采访结束后,就请他吃饭。两个月过去了,杳无音信。果然不靠谱。
“方伊,你们的食堂不错哦,居然还有兰州拉面,哈哈。”打通电话,胖冬的第一句话就是关于吃。应了那几句话,没有无缘无故的胖。
“你在食堂?”罗方伊此时正在排队打饭,听出胖冬的声音,她四下张望。
“咳咳,六点钟方向!”
“六点钟?正后方?”罗方伊转身,果然,胖冬正在远处招手。人太多,他太矮,勉强露出一只小手。
“你们单位伙食不错嘛,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两人刚刚找到座位坐下,胖冬就开启了扯淡模式。
“停!”罗方伊紧急叫停,“让潘大记者失望了,这些都没有。顶多也就是个拉面、油泼面、米饭炒菜之类的,您就委屈一下吧。”
“哪有,简直是美食天堂,比我们省台好多了。”
“对了,你怎么过来了?”
“跟你们报社有个合作项目,领导派我来对接一下。”胖冬道,“你最近怎么样,忙吗?怎么没见向大哥,他干嘛去了?”
“我也不知道,师父最近挺忙的,经常见不到他。”提到向北,罗方伊忽然想到举报信的事情。参加那场晚宴时,胖冬也在场,这事对他有没有影响?该怎么跟他开口呢?
“胖冬,最近你忙不忙?就没遇到点啥事?”
“啥事?”
“挨个批评、做个检讨之类的……”罗方伊很爽快。
“美女,我们难得一见,你就不能盼我点好?”胖冬很不爽,“不过,还真让你说着了,上次骆河村采访时,人家请我吃顿饭,没想到被人举报。我想起来了!你和向大哥也参加了吧。”
“嗯,是啊。那你有没有被处分?”
“嘿嘿,啥事没有。”胖冬笑嘻嘻地说。
“不会吧,为啥你就没事呢?”
“你这话啥意思?谁还出事了?”胖冬问道。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种问题不是很严重吗?怎么着也得受处分啊。”
“俺有办法,嘻嘻。俺不但没被批评,还被领导表扬一顿。这种事情吧,要么别做,要做就得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能被别人挖坑。”胖冬一脸得意,但是至于如何化险为夷,他却始终三缄其口。
这个胖冬,果然是个小混混,总是用一些偷鸡摸狗的招式混迹于职场。算了,还是不跟他讨教了,免得被他带偏了。罗方伊知道胖冬肯定有自己的招数,但未必适合向北,不说就不问,问了也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