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失孤

  职场就像一盘棋,每个人都是这盘棋当中的一颗棋子。兵卒过河、红马黑炮,全在下这盘棋的人运筹帷幄。
  多数时候,北江晚报社还是一片祥和。至少在于崇明看来,有一个道理颠扑不破——人心齐泰山移,人心散搬米难。
  骆河村的事件,只是报社每天工作节奏中的一个插曲,一个音符。一首歌,不可能永远只有一个音符,跳过去了,才会有更优美的旋律。
  向北很快恢复到原有的轨道中去。他也已经习惯了这种节奏。
  “大家报一下这周的选题吧。”
  每周一上午,北江晚报社的总编室会召开选题例会。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让每个记者报一下本周的报道计划。向北是政文采访组的主任,组里四个记者,所有成员的选题由他汇总,报给于崇明、陈露和曲长国。
  “我们组这周的重点选题,是东津市的一个父亲。大家也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打拐是网上热点,大家对拐卖儿童犯罪恨之入骨,甚至有网民呼吁,对这类犯罪要施以重刑。这当然有些偏激,不过也能看出大家对这类犯罪的痛恨。”
  “没错,今天有一家门户网站的头条也是这方面的新闻。”曲长国附和,他负责这一周的选题策划,每个人的选题质量如何,值不值得去做,都要先在他这里把把关,“东津市的这个人,有什么新闻点?”
  “大家都知道最近上映的一部电影,香港天王主演,其主题就是寻找被拐卖的儿子。不过多数人可能不知道,这部电影中男一号的原型,就在我们北江省东津市。”
  “这事你核实过了吗?确定是这个人?”于崇明插话。业务方面,他一向苛刻。这也证明了那句话:任何人的成功都不是偶然的,但凡能成为领导,必然有过人之处。
  “没问题,领导。”向北身后的一个年轻记者突然说道。
  向北没有说话,等待这人补充。在这样的时刻,他更愿意多给年轻人表现的机会。
  年轻记者叫张智尧,两年前入社。跟很多90后一样,张智尧脑子活、思路广,不怯场、表现欲强。这个选题,就是张智尧不久前去东津采访时,从采访对象那里搞到的线索。
  虽然仅仅入社两年,向北明显感到这个年轻人的冲劲,这种冲劲不光是在业务,也是在职场。最让向北佩服的是,这人说话总能说到点子上,不露痕迹地展示自己的努力与优秀,又不会让领导觉得反感,反而会在话语之间让自己的选题成为领导心目中的重点题目。
  如今,张智尧和罗方伊都在自己部门,一个是新人,一个是实习。不过,向北总觉得张智尧的优秀与罗方伊有很大不同,罗方伊聪明且简单清澈,而张智尧的聪明中却多了几分圆滑与浮躁——任何采访总是蜻蜓点水,而对于稿子的营销却不遗余力。
  “于总,我跟这个人聊过几次,他的经历与这部电影里男一号的经历基本一样。为了核实此事,我也联系到了这部电影的导演,果不其然,导演就是根据这人的经历拍的电影……”
  “打算什么时候成稿?”于崇明打断年轻人的发言,相比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表现欲,他更急于知道结果。从事媒体行业这么多年,于崇明心里很清楚,时效就是稿件的生命。
  “下周完成。”张智尧也很干脆。
  于崇明沉默。
  “智尧,你的这个选题很不错,切合热点。不过,你刚才也说了,眼下网民对此类事件很关注,既然是热点,我们就要抢热点,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这条稿子你得往前赶。”曲长国很明白于崇明的沉默意味着什么,他恰如其分地为这种沉默进行诠释,又借机对张智尧的新闻敏感性给予肯定。
  “这样吧,我们会后立刻启动这个报道,”向北见状赶紧救场,“智尧,你手头的其他题目如果不着急的话,先放一放,重点经营这条稿子。另外,需要人手支援吗?”
  向北也曾手把手带过张智尧半年,了解这个年轻人的业务能力,也知道他的问题所在。要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张智尧还需要再历练几年。
  “听领导安排。”张智尧语气里透出不屑。
  于崇明显然已经耐不住性子,没等曲长国发话,就使出自己的特权,“向北,你安排一下这次报道,记住我给你的期限,这周五之前,必须把稿子给我。至于车辆,我来安排。”
  散会后,向北把张智尧、罗方伊叫到身边。
  “会上于总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智尧,你很聪明,这次报道的重要性自然不必说。我就不再强调了。我也不再安排其他人跟你搭档了,这次就让小罗给你做帮手,你好好带带她。”
  安排谁与张智尧一起去做“失孤”的报道,向北经过了反复思考,思来想去,罗方伊无疑是最佳人选。一来,张智尧争强好胜,与人合作较难,罗方伊刚好可以与张智尧互补。二来,让一个实习生与张智尧搭档,没有了抢活的担心,在考核上于他有利。
  第二天,张智尧和罗方伊坐上单位的车辆,朝着东津奔赴。
  向北这周一直留守单位,心里却不踏实。
  周二,出差的两人杳无音信。周三,还是没有消息。
  周四上午,向北从开始的坐立不安,渐渐变得沉不住气,终于拨通了张智尧的电话。
  “向哥,有事吗?”
  “失孤的稿子,采访怎么样了?”
  “我现在就在采访,采访完了给你消息。”
  看来这小子还挺踏实,采访够认真的。
  向北挂上电话,等待他的回电。然而,一等二等,直到中午,也没有收到对方任何消息。
  不能再这么干耗着了,过了今天,如果还是没有进展,拿什么跟于崇明和曲长国交代?既然张智尧这小子不靠谱,不如直接问罗方伊。
  “喂,师父。”
  “怎么,午休呢?听你语气,没有精神啊。”
  “哪还有心情午休啊,愁死了。”
  “什么情况?有什么可愁的?”向北有不好的预感。
  “师父……我不知道该不该说。”罗方伊有些犹豫。
  “采访的事?只要是实话,有什么不该说的?现在有什么比实话更重要的吗?”
  “采访其实很不顺利。张哥他……到了这里也不做什么。他把题目安排给我,说了说采访的方向,就什么都不管了,可是我觉得有点抓瞎啊,无从下手的感觉。”
  “无从下手?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向北压抑了几天的心情,终于演变成怒火。
  “不是我不想说,我怕我这么做像是在告状。我以为张哥已经胸有成竹,可以,今天都已经周四了,眼看就要到截止日期了,怎么办呢?”罗方伊急的几乎要哭出来。
  “事情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听出对方沮丧的语气,向北平复了心情,“这个张智尧,太不像话了,我之前跟他千叮咛万嘱咐,采访中如果遇到什么问题,第一时间告诉我。他倒好,一个消息都不回我。这样吧,我下午就过去,你们在那里等着。”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张哥会不会以为是我在捣鬼?”
  “你放心,该怎么说,我心里有数。”
  撂下电话,向北没有心情多想别的,壁柜里就是出差用的紧急行李包,里面是一些洗漱用品和几件衣物。向北将包背在肩上,急匆匆出了门。
  经过大平面的出口,向北瞥了眼一处空着的座位。这是老陈的位置,靠近门口,靠近角落,如果不是每次经过这里时刻意去看,这里几乎刻意被忽略。哎,这个老陈啊,就像他所在的座位一样,也许,这些年他从未融入这个办公室。
  河东距离东津倒是不远,乘坐长途大巴,只花费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出差的车辆将向北从长途汽车站接上,就直奔采访对象家。
  “向哥,你咋来了?”
  “我咋来了?你小子,你说中午给我回复,我都等到花儿也谢了,愣是没有等到你的电话。我怕你出啥事,过来看看你。”职场必须讲究一点,说话做事必须考虑周全,不能把别人给卖了,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
  站在一旁的罗方伊表情尴尬,沉默不语。
  “稿子呢?给我看看。”
  “这……方伊,你写的咋样了?”张智尧把球抛给了罗方伊。
  “我……”罗方伊看了看向北,低下了头。
  “行啦,你俩别给我演戏了。咋的,还想给我个surprise?赶紧开工吧。”
  不出向北所料,两人给他提供的采访素材,仅仅只有半页word。排在版面上连个豆腐块都算不上,这俩人这是在写简讯?
  不过,庆幸的是采访对象是个有故事的人:一打厚厚的寻子日记,印着儿子幼年照片的寻子广告,还有插着寻子旗的摩托车。从北江省一路向南,十几年来几乎走遍了半个中国。这不都是感人的素材吗?
  向北用了一下午的时间采访,晚上加班加点赶稿子,正如他刚入社的老陈说过的一样,“稿不过夜”。第二天早晨,初稿写好,他又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反复打磨,稿子终于成型。
  “小罗,你记住一点,一篇稿子七分采三分写,如果你写三千字的稿子,至少要有一万字的素材,不然,你写稿子就会像小学生写作文一样,挤牙膏,你写的痛苦,看的人也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