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饕鬄
魏春花静静地坐在床头,满脸哀戚,神情黯然。她想着今天“小神仙”临行前对自己说的悄悄话,心里不由得一片死灰,枯瘦的双手也微微地抖个不停。
魏春花二十岁那年从太平镇魏庄嫁到了张家坑村。一年后顺利地为丈夫张炳星诞下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就是张龙飞。张炳星稍长魏春花三岁,对魏春花疼爱有加,关怀备至。年轻的魏春花初为人母,又备受丈夫宠溺,自然每天都乐得不可开交。有一天,魏春花正抱着年幼的张龙飞坐在门口晒太阳,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道士从她家门口路过。老道士似乎注意到了魏春花,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后,便走上前来和魏春花攀谈起来。
年长日久,魏春花已然记不清当时的情形了。但老道士临行前对她说的几句话倒是让她印象深刻。这么多年过去了,老道士的话语依然萦绕在她心头。再加上今天“小神仙”的一番话语,更是让她潸然泪下,哀由中来。
“六郎山下六月天,
大沙河畔廿九年。
一曲忧愁言不尽,
星灭龙飞两相见。”
魏春花幽幽地念叨着老道士的临行话语,心头一片黯然。莫非自己命中注定就是这个结局么?颧骨高,地阁瘦又不是自己的错,为何要让自己一生都要背负上这个重担呢?
夜色慢慢地褪去,窗户间渐渐透露出了一丝光亮。魏春花生怕惊醒了几个孩子,便轻轻地从床上挪了下去,摸着黑寻了拐杖,颤巍巍地推门走了出去。
魏春花思绪反复,彻夜未眠,但却丝毫觉察不到一丝的困意。她知道自己的年纪大了,睡眠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可像这样通宵都难以合眼的情形差不多近三十多年都没有出现过了。三十多年前,丈夫张炳星走的时候,魏春花也曾数日没有合眼,最后熬得个灯枯油尽。
尽管自己年事已高,行动不便,但魏春花做起饭来依旧是一丝不苟。没过多久,魏春花便烧好了早饭。瞧着灶膛里的明火一点点熄灭,魏春花那枯瘦的脸上竟然闪现了一丝莫名的诡异。
这时,魏春花才突然想起昨天夜里竟然破天荒地没有听到张小浑的哭闹。她的脸上顿时泛起一阵惊喜,莫非真的是起灵验了么?
魏春华忍不住浑身上下一阵哆嗦,心里也是一阵阵后怕。她木然地用烧火棍翻弄着灶膛内的灰烬,一遍又一遍。
张龙飞也悠悠地睁开了眼皮,重重地打了个哈欠。这是他二十多天以来,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安稳。张龙飞感觉浑身惬意,心里很是舒服。他四下张望了一番,感觉精神甚好。
他侧身瞅了眼躺在一边的林妙香。林妙香正眼睛微闭,侧身酣睡,精致的鼻孔一张一翕,睡相很是甜美。张龙飞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林妙香那柔软的脸蛋,这才翻身起床。
张龙飞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哈欠拉开了衣橱。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全棉白色衬衫放在衣橱的一角,那是今年四月份张龙飞过三十九岁生日的时候林妙香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张龙飞一直没舍得穿,当做宝贝似地放在衣橱里。张龙飞盯着那件崭新的衬衫,心头突然一动,竟然鬼使神差地伸手取了出来。
穿上新衣服,张龙飞又美美地梳了个发型,这才慢条斯理地走到餐桌边上吃起了早餐。
“今天不用干活么?”魏春花把热好的馒头端了过来,放在了张龙飞的面前。
“用啊,怎么用?工程还没结束呢?”张龙飞伸手抓过馒头,张大嘴巴狠狠地咬了一口,有滋有味地嚼了起来。
张龙飞觉得今天的馒头特别地好吃,嚼在口中特别香甜。他咂吧着嘴,几口就把手里的馒头吞进肚子里,又伸手抓起了一个馒头。
“新衣服不怕弄脏么?”魏春花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衣服总有脏的时候,总不能一直都是新的吧。今天没什么活,只要开个老虎窗就好了。”张龙飞喝了一大口稀饭,又抬手抓起了一个馒头。
魏春花没再说话,转身给张龙飞又加了一碗稀饭。张龙飞今天的食欲似乎特别好,一连吃了六个馒头方才轻轻打了个饱嗝。他今天吃的馒头比平时足足多了三倍之多。
望着张龙飞骑着自行车转出了村口,魏春花呆呆地坐在大门口的凳子上。她双目无神,一脸木然,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天命,天命,难道真的只有天知道么?”
那只黑猫依旧没有出现,张龙飞停下脚步,站在六郎山的山顶四下张望了一番。张龙飞也没有多想,稍作停留后,便跨上自行车冲下山去了。
苏黎民家的别墅已近尾声,只剩下些扫尾的工作了。魏国强今天显得很是轻松,悠闲自在地翘着二郎腿半躺在椅子上,觑着眼欣赏着自己的大作,显得很是得意。
这些年,魏国强追随着魏仲生东西南北地开工地,建房子。他手里的钱攒得越来越多,修房子的经验也越来越丰富。大凡经过他的手的工程,基本上很少出错,从未发生过事故。魏仲生也是越来越相信他,把他视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只要有工程开工,魏仲生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魏国强。
作为本家的兄弟,魏仲生知道魏国强细心谨慎,做事稳重。当大哥魏伯生让他给苏黎民老家修别墅的时候,魏仲生首先就想到了魏国强。只是当魏国强好奇地打探苏黎民家的底细时,魏仲生则左顾而言他,不肯透露半点消息。
“魏老板,歇着呢。”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魏国强的思绪。他连忙转过头去,却一眼瞧见张龙飞满面笑容地站在自己身后。
“呦,飞哥来啦。今天挺精神的么。”说着,魏国强坐直了身子,从口袋里摸出支香烟递给了张龙飞。
“是啊,今个高兴。”张龙飞伸手接着,随即便摸出打火机,先给魏国强点燃了香烟,然后才轮到自己。
“什么是这么高兴啊?”
“这不要完工了么?该结工钱了能不高兴么?”说着,张龙飞吐了个烟圈,哈哈地笑了起来。
魏国强眯着眼,侧过头上下打量着张龙飞。过了半晌方才讪讪地说道:“我说飞哥,你是我二哥的连襟,你们可是亲戚呢。其实只要你说一声,就能抵你一年的工钱。我二哥又不是小气的人。”
“他不小气,我也不能低声下气。吃自己的饭,流自己的汗。我可不图啥大富大贵,安安心心过日子就足够了。三亩薄地热炕头,一本古书度春秋。这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哈哈,飞哥,你说起话来可真是一套一套的。不过现在能像你这样安分守己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不过,飞哥,你做事还是挺让人放心的。”魏国强笑着夸奖道。
“那可不。咱虽然没啥追求,但总不能糊弄了事啊。”说到这,张龙飞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犹豫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对了,魏老板,今天那个老虎窗做完了,我明个就不用来上班了吧。”
“咋的?你有别的事吗?”
“别的也没啥事,就是孩子们要开学了,我得给她们准备准备。”
“孩子上学有啥准备的,你可真是个操心的命。”魏国强以前从没问过自己孩子上学的事情。他听张龙飞这么一说,心里还觉得很奇怪。
张龙飞讪讪一笑,半晌方才说道:“我可能还真是这个命。还真不瞒魏老板您笑话,有时候我们家孩子一天上几遍厕所我都会放在心上,更别说其他的事情啦。所以有时候我觉得我就是为我们家还在而存在的。”
魏国强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忍不住冲他竖起了大拇指。“飞哥,你太厉害了,小弟真是佩服。”
张龙飞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脑袋,傻傻地笑了一下。他又和魏国强闲聊了几句,便背起工具包,准备开始干活。
这时,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从远处疾驰而至,“嘎吱”一声停到了不远处的马路边上。张龙飞平时很少看到轿车,乍见觉得很是新奇,免不了多看了几眼。
车门开处,魏仲生的身影费力地从副驾驶位置挤了出来。他忙不迭地转到后车门边上,恭恭敬敬地伸手拉开了车门。
一个白衣黑裤的中年男人从车里钻了出来。他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便低着头跟魏仲生小声地说着什么。这时,一个衣着讲究,妆容精致的女人也紧接着走下车来。她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个男人的身后,不时地抬眼朝四周瞧上一眼。她的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小婴儿。
魏国强似乎也瞧见了魏仲生的身影,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抬手用力地扔掉手里的烟蒂,一路小跑着迎了上去。
张龙飞见魏仲生点头哈腰地陪着那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一脸谄媚,顿时心生厌恶。他皱着眉稍稍想了一下,便径自转过身去,走进了工地里。他可不想跟自己的连襟碰面,更不想跟他说上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