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释名
林妙香顿时有点后悔了。她在心底暗暗责备自己昨晚不该嘲笑张龙飞的自尊心,不应该说出让他给自己剪个钱这类的话。
这时,林妙香翻看着最后一个铜钱剪纸,却发现这个剪纸上面除了一些古朴的图形外别无他物。林妙香心里很是奇怪,又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仍是没看出丝毫的端倪。
林妙香瞧了一会便索性不看了,想着待张龙飞回来的时候再问他个明白。想到这,她便轻轻地打开抽屉,把那些剪纸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这时,房门又被推开了。婆婆魏春花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水煮鸡蛋羹,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林妙香一见,连声起身迎了上去。
林妙香赶紧伸手从魏春花手里接过鸡蛋羹。她瞧着魏春花满头的银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妈,这些事情我自己来做就好了。”
“哎,那怎么行呢?你坐月子呢,可不能落下些毛病。”魏春花满面笑容,乐呵不止。
“妈,我没那么娇贵。再说了,我又不是头一次,您就放心吧。”对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婆婆,林妙香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
说话间,魏春花已经走到了床边。她抬眼瞧着睡在床上的孙子,一心想看个明白。只是她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再加上张惜春在边上爬来爬去,遮挡了她的视线。魏春花心头一急,便伸手把小惜春拎到了一边。
小惜春显然被奶奶弄痛了胳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不管不顾地乱挥着小小的手臂,似乎委屈得不行了。不成想张惜春的手臂一不小心打在了弟弟的脸上。睡熟中的小婴儿顿时被惊醒了,也是哇哇大哭起来,声嘶力竭。魏春华一见,心里更是着急了。她颤巍巍地抬手便往小惜春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让她坐到一边去,自己则伸手抱起了小孙子。张惜春一见自己挨打,顿时委屈得不行,哭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两个小孩的哭声瞬间在不大的房间里绽放开来,此起彼伏,抑扬顿挫,惹得林妙香心头一恼。她赶紧放下手里的鸡蛋羹,伸手抱起小惜春,呢声细语地安抚着委屈的小惜春,任由魏春花怀里的小婴儿啼哭不止。
过了好一会,林妙香方才安抚好张惜春。她这才把她从怀里放下来,让她去找姐姐们玩。小惜春高兴地应了一声,便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林妙香这才一言不发地从魏春花怀里抱过孩子,坐到床边喂起奶来。这样那个小婴儿方才止住了哭声,一边吮着母乳,一边还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好似伤心至极一般。
魏春花见林妙香冷着脸,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盯着怀里的孩子。她知道林妙香肯定是因为自己刚才对小惜春动手了而有点不高兴了。魏春花呆呆地站在原地,稍稍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推门离开了。
农村人都习惯早起。趁着夏夜尚未散去的微凉,在晨曦中早早地把一天的农活干完,这样就可以免受酷日灼晒之苦。
张龙飞也是如此。火红的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还未来得及铺开光芒,张龙飞已经扛着铁锹往回走了。回来的路上逢着几个从田间归来的乡亲,除了唠叨些庄稼的长势,其他就无外乎是张龙飞喜得贵子的事情了。
在大家的一片恭喜声中,张龙飞显得很是得意。他踌躇满志地走回家中,先是去里间看了眼林妙香母子,随后便让大女儿张元春给自己准备好早饭,随便扒拉了几口。
吃完饭,张龙飞便达拉着拖鞋,从墙上的包里翻出那本泛黄的《红楼梦》夹在腋下,这才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去。
三女儿张探春正和妹妹张惜春在家门口的老榆树底下玩斗草游戏。两姐妹玩得很是开心,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这时,张探春一抬头,便瞧见父亲张龙飞夹着《红楼梦》走了过来。
“哎,老头子,你又要看书呢?”张探春蹲在地上,笑嘻嘻地嚷嚷道。
在6岁的张探春嘴里,从来听不到她喊张龙飞一句爸爸,从来都是老头子长老头子短的。张龙飞似乎也并不在意,反而很是喜欢三女儿心直口快的性格。倒是林妙香常常会批评张探春,说她这样叫爸爸是很没礼貌的。但张探春却根本听不进去,一如既往地喊着老头子。时间久了,林妙香也就只能听之任之了。
张龙飞也懒得搭理张探春。他径自走到老榆树底下的凉床边上,一下子就歪倒在凉床上面。
小女儿张惜春一见爸爸躺在凉床上,顿时高兴得叫了起来。她连忙起身撇开张探春,欢呼雀跃地跑了过来,手脚并用地爬上凉床,一屁股骑在了张龙飞的肚子上。
“我要骑大马,我要骑大马。”张惜春兴奋得直嚷嚷。
张龙飞无奈,只好随手把《红楼梦》放在一边,逗着小惜春玩了一会。过了片刻,张惜春似乎已经尽兴,便撇开张龙飞,又去找张探春玩起了斗草游戏。
见小女儿不再粘着自己,张龙飞这才微微叹了口气。他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便侧身翻看起了《红楼梦》。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张龙飞就发现自己离不开了《红楼梦》了。不管自己是身心俱疲,还是情绪低落,只要有时间翻开《红楼梦》,张龙飞就会瞬间沉浸下去,忘记烦恼,忘掉自我。推敲着书中人物的语言,想象着书中人物的容貌,让张龙飞感受到了无比的欢乐。久而久之,《红楼梦》俨然就成了张龙飞的精神支柱。
一阵微风吹过,老榆树也勉强地跟着摇晃了一下臃肿的身体,几片不合时宜的黄叶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这时,隔壁的张大强也扛着锄头悠哉悠哉从田间回家来了。他刚路过张龙飞的家门口,便一眼就瞧见了张龙飞正躺在床上看书。他知道张龙飞肯定是在看《红楼梦》,心头一合计,便转身往老榆树这边走了过来。
“龙飞啊,你这又看上啦。”
张龙飞正看得入迷,蓦地听到张大强的声音,连忙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你这回是干嘛呢?是给弟妹写诗,还是给你家小子起名呢?”张大强笑嘻嘻地走到凉床边上,一屁股便在凉床上坐了下来。
张大强是张龙飞的远房堂哥。他俩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总算是挨着辈分。张大强长得五大三粗,愣头愣脑,脾气犟得很,但唯独和张龙飞从没红过脸。每每农闲的时候,张大强都会有事没事找张龙飞喝上几口,听他讲讲《红楼梦》里的故事。
“都不是,我就看看。这些日子忙得很,一直都没闲下来。”说着,张龙飞便从裤兜里摸索出支香烟,递给了张大强。
张大强伸手接着,也不着急点燃,只是笑嘻嘻地望着张龙飞。“我说龙飞啊,这本《红楼梦》你看了有百八十遍了吧,你就是背诵的话,我看你也能背下来吧。”
“那是,我就是倒着背,也能只字不差,完完整整地给你背出来。”
“那你还看?”张大强不解地问道。
“没办法,我就好这一口。”说着,张龙飞不由得呵呵地笑了起来。
张大强见状,也跟着呵呵笑了起来。俩人又闲聊了几句,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张龙飞刚出生的儿子身上。
“我说龙飞啊,我昨个就想去看看我的大侄子长什么样,可是我不好意思进弟妹的房间。”提到林妙香,张大强黑黢黢的脸上貌似泛出了一丝微红。
“没事,大强哥,等过些日子,我请你喝满月酒,到时候我抱出来给你看个够。再说,我还没给他想好名字呢。”说着,张龙飞不由得抬手挠了挠后脑勺。
“哪还用想啊?张宝玉呗。”
“不行,不行。”张龙飞似乎想都没想就连声否决道。
“怎么不行啊?张宝玉多好听的名字啊。再说了,你看”说着,张大强指了指在一边玩耍的张探春和张惜春。“你看,元春,迎春,探春,惜春都有了,再来个宝玉不就齐活了。”
“齐活不代表万事大吉,不意味这这个名字就是合适的。”张龙飞若有所思地说道。
张大强轻轻地玩弄着手里的烟卷,一脸不解地望着张龙飞。他知道张龙飞又要开始给他讲道理了。
果然,张龙飞稍稍沉思了一下,便打开了话匣子。“人这个名字啊,真是太重要了。好的名字能保人一声顺风顺水,别扭的名字却也能让人磕磕绊绊终其一生。你看《红楼梦》里的那个李纨,她本是荣国府的大嫂子吧,有权有势,可是呢,那个她老公早早地就挂了。这是为什么呢?名字。你看啊,李姓本应配土,或者配木,再不济也得配个水之类的。可是呢,她的名字偏偏配了个纨字,纨字是什么啊?漂亮的衣服,美丽的衣服,这个怎么能配李姓呢?所以呢,这个李纨,不仅老公早早地玩完了,而且她的心‘李’也早就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