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搏一搏

  对叶如君这种抑郁求死的心态,徐佳男一点儿都不感觉奇怪。承受长达三年的睡眠干扰,叶如君还没有彻底疯掉,就已经算是奇迹了。她想死,一点都不意外。长期无法得到安稳充足的睡眠,整个人的精神将会是崩溃的状态。
  尽管不意外,但徐佳男还是比较忧心的说:“如君,睡行症也许会令你疲惫痛苦,但它并不能夺走你的人生和生命。如果我们采取了对的方式,加上你的积极配合,减缓症状不是没有可能。消极的态度,会让你的心理负担变得更重,病情也会加重。这样吧,你就给我讲讲三天前的那个梦境吧,还能记得吗?就从近到远开始,我想了解你的梦境,看看你梦里发生的故事,然后我们再回到现实里,看看你在睡梦中做了什么,好吗?”
  叶如君似乎还是很信任徐佳男的,也或许,徐佳男是所有知道她病情的人当中,唯一不把她当鬼来看的。没有嘲笑她,没有恐惧她,没有用异样的眼光嫌弃她。
  所以叶如君很配合的点点头说:“好吧,我会把我记得清楚的,都慢慢告诉你。那天我睡觉前,家人因为在忙碌找人看病的事情,就忘记了把我绑起来,而且我也比平时睡的早了些,感觉刚躺下就睡着了,至少……很快就开始做梦了。梦里,我穿着一身白衣服,被一群带着尖尖高帽子的人围着,他们手里拿着火把,对我又喊又叫,还做着古怪的动作。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跑出去,周围全是那些怪人,没有出口能让我跑出去。后来,我看见了我爸爸,他站在那些人中间,静静地看着我。我当时太害怕了,一看见我爸,马上就朝他跑了过去。可是……在我刚刚跑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就亮出了一把锋利的刀子,捅向了我。我很震惊,很害怕,冰冷刀锋穿过腹腔的感觉都清清楚楚。不过……倒没有想象中那么疼。慌乱中,我捂着伤口冲出了人群,跑了出去。那些人在后面追我,我只有不停的跑,不停的跑……毫无目的,四处都是浓雾和荒凉的景色,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有跑……最后,当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附近的立交桥上了,身边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还有我那觉得丢脸和害怕的家人。”
  整个梦境的表述,大多是含糊的,不确定的,唯有被自己父亲亲手杀了的那一段,叶如君记得很清楚。其实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梦虽然是精神分析范畴,但却具备了很多的不确定性。人的幻想通常是十分明确的,可梦境却并不是这样。它有可能变相的去扭曲人的幻想和愿望。无论是哪个人,都很难将自己的梦境从头至尾完整的描述出来,即便能说出一个大概,恐怕也不能百分百保证自己描述的就一定是真实的梦境,绝对没有更改或者增删。偏偏,梦境如何,还是一个无法证实的事情。
  一个人对于自己所做的梦,正常情况下只能记住其中一部分片段,而这些微小的片段,虽然能说明一定的问题,但是却不足以成为心理学家研究病情或者治疗的根本手段。
  在叶如君的梦里,徐佳男只能肯定几个特点。首先,她的梦很压抑,很紧张。现实中的不安和惶恐,被完整甚至放大化的带入到了梦境之中。她梦见那些试图攻击她的人,都是看不见面貌的,这中臆想来源于她对自己病情的自卑,觉得身边所有人都憎恨她,厌恶她。而后出现的父亲,在梦境里,给了她唯一的希望,却也给了她最大的失望。她本拿父亲当作救命稻草,以为他能够带着自己离开那个可怕的地方,却没想到,父亲才是深深给了她最直接伤害的人。这种失望,不难想象,来源于亲人们对她的质疑和诽谤。那种信口开河的猜测,以及装神弄鬼的治疗方式,都让叶如君感到深深的失望。
  求死的念头,最突出也最明显。叶如君的“求死”,梦里看上去好像很慌张,很害怕,很恐惧。但其实她的本意却带着解脱的意味。她的家人不断给她治疗,用尽各种办法治疗,还怀疑她被冤魂缠身,这种治疗其实对她而言就是在病情上加重了折磨。她渴望给她折磨的人,能够给她个痛快,让她解脱这种痛苦。同时,父亲在一个家庭中扮演着决定性的角色,所以她梦见的是她的爸爸。
  大致弄懂了叶如君的梦境,可是却仍然不能帮助徐佳男了解她发病的原因。其实即便了解不到,也是正常的,毕竟现在还没有任何一种科学能够解释睡行症的起因。
  可是徐佳男看着叶如君憔悴不堪的样子,却心生不忍,十分想要帮助她摆脱这种痛苦。
  徐佳男甚至以闲谈的方式拉长观察叶如君的时间,来判断她的睡行症有没有可能是癫痫自动症。颞叶癫痫会表现出半夜起床活动,事后茫然不知,但是癫痫患者常有其他自动症表现,比如就算在白天清醒的时候,也可能突然伸出舌头,舔嘴唇,无物咀嚼等等。这种情况一般会持续数秒或数分钟,发作后,患者对发作过程会完全遗忘。但是,在叶如君身上,徐佳男完全没有发现她有类似的症状。她十分清醒,动作举止完全正常,没有不可控制的行为。
  如果去除了生理病理因素,那就只剩下心理因素了。在睡行症的治疗手段上,精神学和心理学并没有什么太有力的手段。通常都是以预防伤害为主。当患者发生梦游的时候,应该引导着他回到床上,不要试图唤醒他,隔天早上也不要告诉他或者责备他,否则会造成患者严重的挫败和焦虑感。但是显然,叶如君的家人完全没有做到,而且目前看来很有可能无法做到。徐佳男只能暗暗记下一会儿结束的时候要给叶如君开一些苯二氮卓类药物,以减少发作。可归根结底来说,治标不治本,没有办法真正的帮助她。
  所以,徐佳男犹豫着,想要铤而走险一次。她想要给叶如君催眠,试着化解她十三岁时看见那场车祸的恐惧,让她能够对车祸或者尸体完全释然。说是冒险……那是因为徐佳男并不能完全确定叶如君的睡行症和那次意外有关系。只是单单凭着时间上的巧合和第一次睡行发生时候的状况做出的判断。
  用“蒙”的方式对待病人,在徐佳男看来绝对是不负责任的。可是现在并没有更好的方式能够让她的症状缓解。从目前来看,叶如君不仅仅睡行症严重,抑郁症也很严重。她无法休息,无法正常睡眠,不能融入社会,家庭,对她现实生活已经有了彻底的影响。这样下去的话,如果没有得到治疗,那么她最后的结果必定会走向自杀。
  而且徐佳男也考虑过了,释然一场车祸和死去的尸体,并不会造成更坏的影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种缓解恐惧都不是一件坏事。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叶如君的病因不是这个,白忙一场……
  徐佳男就这样在脑子里快速的给自己打气加油,下着决心。最后她开始征求叶如君的同意,于是对她说道:“根据你的说法,我们并不能精确的找出你的病因。我觉得和你潜意识中的恐惧有关系,但是这种恐惧隐藏的很深,你是意识不到的。除非利用催眠的方式,我们可以来试一试。我只是给出建议,具体你要怎么决定,怎么治疗,还是要尊重你的意思。”
  叶如君有些好奇的看着徐佳男问道:“催眠……总听到这个词,也看过很多玄之又玄的电视节目,总觉得这个词充满了神秘感……我不知道,催眠真的会有作用吗?那些我害怕却已经忘记了事情,会不会因为催眠再次想起来呢?”
  叶如君这样的担忧,更加让徐佳男确信了自己的想法。叶如君的潜意识里,一定有巨大的恐惧在作怪。她对催眠的质疑,完全是因为不想潜意识里的恐惧被挖掘出来。她想要忘记,生怕任何意外会将那恐惧勾出心底。
  徐佳男对叶如君解释道:“我不能保证那恐惧会不会被勾起,但是请你相信,在催眠的过程中,你可以做到慢慢去接受那件令你恐惧的事情。无论那件事是什么,你最后都可以坦然面对。这样一来,你的潜意识里就不会埋藏着这样一个定时.炸弹了。”
  叶如君听后点点头,还是显得有些不安的说:“我现在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睡觉……徐医生,你会看着我,不会让我乱来的对吧?如果我在催眠过程中发作梦游症了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