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离阖
当年即使卖了新盖的瓦房,小婶婶也没有任何怨言,大家都觉得小婶婶和她的娘家人深明大义,被感动了一番。可是后来才发现,这一家子,吃人是不吐骨头的。
这几年里,即使家里负债累累,只要他们开口借钱,爷爷奶奶也会想办法。第一年几乎相安无事,第二年开口的次数越来越多,仿佛家里还有多少欠债,能再借回来多少,他们都一清二楚。直到第三年末,借给他们的,一分钱都没要回来。
那时候正到年边,家里在外干活的,都拿回了一些钱,凑在一起算了算,不多不少,正好两万出头。两万还债,零头过年。小婶婶娘家人最后一次上门,直接开口要借两万。
奶奶自然没有借,诉了一通苦,还明里暗里将他们借过的钱算了一算。小婶婶娘家人没借到钱,灰溜溜的走了。奶奶将钱锁在了五斗柜里,准备先还一些饥荒。
奶奶放钱的地方家里人都知道,包括曾祖母。她去赶集买年货的时候,把钥匙交给了小姑姑保管。
小姑姑心地善良,觉得小婶婶是自家人,经不住哄骗,把钥匙给了她,那两万块钱,就一去不复返了。
小叔叔和小婶婶的婚姻,也在第四年的时候结束了。但是小婶婶担心没人看孩子,依旧住在以前住的屋里,带着我的小妹妹。
其实,那两万块钱,大部分是小叔叔挣的,但是当时没有分家,家里的经济大权是由奶奶掌控的。小婶婶平时是和我们一起吃的,小叔叔每月也会给她汇款。如果小婶婶娘家真的有什么困难,相信奶奶宁愿欠债晚一些还,也会把钱借给他们的。但是他们把借钱的理由说的再冠冕堂皇,大家也都知道,这钱最终会被小婶婶的弟弟用来花天酒地的。
只是可怜了我那小妹妹,我会给她扎漂亮的小辫子,把她背在小背篓里,听着她在身后“咯咯”地笑着,卖力地哄着她。
可是谁来可怜我呢?
小叔叔离婚后,干活更加卖力,没过两年,便攒了钱,又和在西北的朋友借了些,在公路旁边盖起了小洋楼。也就在那个时候,妈妈回来了。
盖房子的工人,都是在村里请的,中午得管一顿饭。妈妈就和村里几个自愿帮忙的妇女,负责做好中午这一顿饭。
中午放学休息时间短,所以吃饭总是急急忙忙的。妈妈炒好一个菜,我就直接端着白米饭,站在灶头边上挑菜吃。
有一次,吃着吃着,妈妈几乎是尖叫着骂我:“你看你,把肉都挑没了,别人怎么吃?”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盘蒜苗豆腐干回锅肉,我吃的时候,也许一直是在挑肉的,但是并不是刻意的,所以并没有发现,本身就不多的肉,已经快被我挑没了。
但是妈妈的反应,太大了,大的吓到我了。我把她和记忆中的妈妈重叠,仿佛是两个人,一个温柔大方,一个尖酸刻薄。也许是岁月磨平了她的棱角,让她体会到了百态人生,最后只能选择向生活屈服。
帮忙的妇女们劝说着,说小孩不懂事,下次她就不敢了。我不敢说话,只低着头扒拉着白米饭,眼泪不停的往碗里掉。
是啊!我不懂事!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好像是从那时候起,除了和自家人一起吃饭,我在饭桌上都会变得很拘谨,浑身不自在,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天气越来越热,房子也越盖越高。已经连下了好几天的暴雨,只能暂时停工。
下雨天什么也干不了,可是爷爷闲不住,他担心发大水,穿着雨衣把附近的沟渠都清理了一遍。
第二天,果然发大水了,院子里的水,已经没过脚裸了,但大雨没有一点要停的迹象。爷爷拿着锄头,在沟渠里刨来刨去,想让水流的更顺当一些。村头小卖部的阿姨大喊着对他说话,但是雨太大了,根本听不清。阿姨拿着一把伞,边跑边喊:“你大闺女可能要生了,洪水堵着路,出不去!”
发大水那天距离大姑姑的预产期还有两个月,她怀的双胞胎,谁也没料到会提前这么多。
大姑父在外打工,大姑姑的公公早年就离世了,婆婆在山里看守寺庙,周围的亲戚朋友也不知道能帮多少,家里连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听到消息后,爷爷扛着锄头跑回了家,做了他生平最奢侈的一件事——出高价叫了个车去大姑姑家。
大姑姑本就看不上大姑父,觉得当时同他结婚,是赶鸭子上架,两人根本就没有感情可谈。刚知道怀孕的时候,她就使劲折腾自己,想让孩子流掉。后来不知道怎么想通了,也不再折腾了。
可大姑肚子里的两个孩子,遇上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洪水,也注定要生的不平顺。
车只能开到大公路上,爷爷一路上趟着水,只能凭感觉判断哪里是河,哪里是桥。积水最深的地方,已经到了成年人的腰了。
爷爷终于趟到了大姑姑家,大姑姑已经疼得很厉害了。帮忙的人说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但是救护车说根本过不来,只能在公路上等着,他们也不敢做决定,只能等着爷爷来。
爷爷当机立断,请人再次帮忙打电话让救护车在公路上等着,自己找了几个有亲戚关系的男人,卸了一辆板车,直接把大姑放在板子了上去抬了出去。
好在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大姑姑被送进医院没多久,就剖腹产下了两个小弟弟。大弟弟出生时,大雨还没有停的迹象,可是小弟弟出来时雨就停了,竟然还有了阳光,而这中间只间隔了几分钟。于是两个弟弟一个取名为宇,意为雨;一个取名为金,意为光。
大姑姑算是圆满了,可是小姑姑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奶奶成天安排她相亲,她不愿像大姑姑一样,随便找个人嫁了,便去了大西北,投奔小叔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