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0 885·【回归篇·之四】·307

  好吧。指望着避过将军大人及其随从的耳目、带着这些明显更容易听从她的花言巧语诡辩的女眷们绕道回到二条城的计划,显然已经行不通了。
  既然这样,她只能咬牙和其他侍女一起围护在信子夫人周围,随着那几名侍卫闷着头往外冲。
  也许是因为足利义辉已经把绝大多数埋伏在清水寺外的乱贼吸引过去的关系,此刻他们再冲出来,前边倒是没有几个敌人。但御台所今日出行乘坐的是“驾笼”——也就是和轿子差不多的交通工具,所以现在要快速逃离的话实在有所不便。
  将军大人今天乘坐的倒是牛车,但牛车的速度大概跟驾笼也差不了多少。柳泉等侍女是步行——她自己倒是可以一口气飚出去很远,然而信子夫人这样身娇体弱的贵夫人,刚刚只是在清水寺中行走,就已经气喘吁吁了。现在被侍女和侍卫们裹挟着一路奔跑,更是喘息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惨白,好像下一刻马上就要厥倒了。
  而且,追赶上了将军大人一行之后,事情就更糟糕了。
  柳泉不认识谁是松永久秀,也不认识什么三好三人众的长相,但围攻着足利义辉的那些人居然攻势颇为猛烈——这和历史上记载的情形“因为兵马簇拥、警卫森严,不亚于洛中,未能得手”一点都不相似。
  ……难道是时间溯行军终于在这种时候发挥了该死的作用?!
  柳泉心下一紧。
  现在不可能再去顾及出阵之前狐之助传达的指示——“无需直接出手干涉时间溯行军的行为,只需详尽调查”了。假如她不马上拿出点行动来的话,能否从此地全身而退都在未定之数,还谈什么继续调查永禄之变的全过程是否也被时间溯行军动了手脚?!
  “快去抢夺马匹,让公方大人和御台大人乘坐,好尽快回到二条城!”她放声断喝道。
  反正即使她不喊破,等一下她去抢马的时候也会被对方识破动机,不如放声大吼一下,让己方侍卫也能帮个忙。
  果然,她这么一喊,启发了己方思路。立刻有两三个侍卫分头向坂道两旁奔去。
  可是敌方的人数比想像中多得多,一时间护卫着将军和御台所的这一方居然陷入了苦战,打得十分吃力。
  而且护卫着将军那边的毕竟是多数——因为敌人的绝大部分人手也都在那边围攻——柳泉要假扮成一个弱小可怜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侍女、强忍住不对那些露出破绽还打得起劲的敌人出手,实在是太艰难了。
  有时候甚至刀都快砍到头顶上,她还不得不拉紧头顶的“披着小袖”——也就是这个时代的武家女子披在头顶的一整件小袖单衣——东躲西藏,发出尖叫,还必须不忘护持着身后已经吓得快要软瘫下去的御台所信子夫人……
  柳泉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生活的艰难。
  她们逐渐被来袭的乱贼们逼迫到了坂道的一侧,眼看着不但没能顺利脱逃,反而距离重兵防护的将军大人愈来愈远了。
  这边虽然停放着之前信子夫人所用的驾笼,但现在驾笼翻倒在地上,抬驾笼的壮健仆妇有两个也倒在路上、身下流出一大滩血,眼看是已经不能活命了。其他人不知去向;即使是将军所乘的牛车也在距离她们很远的地方,更不要说是马匹了。
  突然,柳泉听见侍女藤实发出一声惊叫——伴随而起的是咚的一声闷响,她显然已经退无可退、撞上了路旁的屋墙。
  柳泉还没回头看看情况,就听到信子夫人在她身后发出一声低泣。
  “我们,没有退路了呀!”这是侍女久松的声音。
  紧接着是侍女稻叶的惊呼声。
  “啊!!”
  柳泉猛地一回头,正好看到行动还算敏捷的稻叶往旁边一歪身子、十分危险地躲过向她劈去的刀锋的场面。
  咔嘣一声,柳泉感觉自己已经绷紧到极致的神经断裂了。
  而稻叶虽然堪堪躲过了这一刀,但她也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而她这一倒下去,原本将信子夫人围护在中间的包围圈立刻破开一个缺口。
  柳泉忽然想到前一夜信子夫人对她所释放出的宝贵的善意。在明知自己和丈夫都朝不保夕的时刻,她因为怜悯柳泉这位新来的侍女,不希望侍女“阿雪”和她的恋人就这么白白送了性命,所以想要放走“阿雪”和她的恋人,还许诺说要以自己高贵的身份支持阿雪和恋人缔结婚约——
  能够释放出这么宝贵的善意之人,是否值得她冒一次险呢?
  柳泉下定决心。
  幸好这个时代流行的女装已经不是繁复的十二单衣,而是小袖了!要不然脱起来真是太麻烦了!这一次她又没有带三日月宗近出阵,如果朝着别人喊出“给我背后来上一刀”这种要求的话,八成立刻就会被刺个透心凉而不是只以刀锋划开十二单的!
  她一把从头顶拽下那件披着小袖,胡乱地在手中飞快卷成一卷,然后不退反进,将那卷衣物朝着正要向她一刀砍下的那个明显属于三好家部众的男人兜头兜脸地狠狠扔过去!
  那个男人猝不及防——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到这群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中还会有人暴起进攻——他一愣之下的工夫,那卷衣物已经把他当脸砸个正着!
  柳泉没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在衣物砸中他脸的一瞬间,她跨前一步、侧过身子,让过他握着刀的右手,然后竖掌为刀,向着他的腕间狠狠砸下!
  她那经过多次加强到满值的力量值当然不是寻常年轻姑娘可以相比的。那个男人手腕麻筋被击中,手指一松、手中刀应声而落。但是那把刀还没落到地上,就被柳泉一下抄在手中,顺势一转腕、刀刃朝上反撩上去,唰地一声就砍中了那个男人的手臂,顿时血流如注!
  那个男人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下意识以完好的左手抱住自己负伤的右臂。可柳泉没再给他定睛看清楚面前对手是谁的时间,手腕一翻,朝上的刀锋就转而朝向了他的腰腹部,双手持刀、狠狠一刀横掠过去。
  那个男人一声不吭地扑倒在地上,没再爬起来。
  柳泉唰地一抖手中抢夺而来的太刀,转向身后的信子夫人和几位侍女——
  却发现她们已经不再哭叫了、抱着头的双手也放了下来,慢慢直起了身子,满脸惊讶地盯着她看。
  先前为了躲避刀锋而倒下的稻叶也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难以置信似的、做梦般的表情,死死盯着柳泉那只握着刀的右手,喃喃道:“……阿雪?!是你……打倒了那个恶人……?!”
  柳泉:“……”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结果侍女藤实倒是替她解了围。
  “这难道……难道是松平大人教给你的剑术吗!”她满脸兴奋地问道。
  柳泉:“嘛……这个——是……吧?”
  她答得有点心虚,但是其他人却突然露出一副又激动又不敢置信的表情来,带着点绝处逢生的庆幸感。
  久松:“松平大人居然会教你剑术!他该是有多么爱你才会把这种武士的骄傲放下呀!”
  柳泉:“……???”
  虽然她也不是第一次假扮古代女性了,然而她还是对这些古代的传统不甚了解。当然现在也不是学习的时候,她只能强撑着假笑了一下,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我们快找匹马,得带着御台大人赶快回御所才行啊……”
  道理都对,而且这几位已经快要被吓坏了的女人显然也只能听她的——然而,要到哪里去抢夺马匹呢?
  刚才那几个保护着她们冲出清水寺的侍卫,本来就在混战中被砍倒了两个,又有一个跑去寻找马匹还未归来,否则的话也不会让刚才那个举着刀的男子冲到她们眼前来、害得她们避无可避,柳泉只好自动暴露出自己的身手;现在她要是也走开去寻找马匹的话,信子夫人和这几位女房的安全,又怎么保证呢?
  柳泉一时间左右为难。
  然而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在她因为思考而停顿了片刻的时候,对面已经有几个明显是乱贼的男子举着刀,乱纷纷喊着“既然这边久攻不下,我等就捉住他的夫人胁迫他就范吧!”,已经改变了进攻方向,往她们这里冲了过来!
  柳泉:!!!
  说好的男人相争、不损及女眷呢?!那点风度都喂狗了吗?!
  不过想想看,对方是著名的“战国第一恶人”松永久秀,连从前的主君三好长庆也是说气死就气死,对着幼主也是说下手就下手,并且在传说中他还霸占了主君新寡的妻妾;那么现在对着自己早就打定主意要杀害的将军足利义辉,他又有什么做不得的事呢?
  然而现在信子夫人这边只能依靠她这点武力值了。不知道是不是时间溯行军从中动了什么手脚,在清水寺外伏击足利义辉的人马,简直多得让人觉得将军大人根本撑不到明天的永禄之变就要领盒饭。现在让卫护将军大人那边的侍卫再分出一些人手来保护信子夫人这边,无异于天方夜谭。
  柳泉一咬牙,握紧手中的太刀,压低了眉眼。
  以一敌多的事情她从前做得也不少,现在事态紧急,也顾不得装弱小可怜手无缚鸡之力了。
  她压低嗓音,喝道:“御台大人,退后!久松,你们几人把御台围好!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
  话还没说完,跑在最前面的一个男人已经高高举起了手中寒光凛冽的刀,向着挡在最前方的柳泉挥了下来!
  柳泉矮身闪过这一刀,顺势绕到那人身后——她可没有副长三令五申过的那种“杀人必须要堂堂正正当面出刀才是武士之道,背后偷袭不过是小人行径!士道不觉悟,去qiēfù吧”的精神,一刀下去就把那人的腰侧砍出长长一道口子。
  她的力量值修炼到max立刻体现出了好处,这一刀下去,那人惨叫一声就扑倒在地。虽然没有立刻就死,短时间内也站不起来继续战斗了。
  柳泉则压根没时间去察看这个敌手的血槽还剩下多少——她绕到那人身侧砍出一刀之后,顺势已经闪到了那人身后,正好直面上了跑在他后边的两个男人。
  她今天出门之前,原本就在衣着上稍微下了点工夫——虽然穿的是小袖,但下摆刻意没有收束得很紧,此刻行动也并没有受到多大的限制;而且她还在草鞋上加了束带,之前被小袖的下摆遮住,还看不太出来,现在要砍人的时候,就比只能趿拉着小步前趋的那种鞋子要方便得多了。
  而且以一对二,她是一分钟都没有浪费,立刻飞起一脚——就把道旁的黄土扬起老高。
  “扬土迷眼!”她喝道,语气里居然有几分得意似的情绪。
  这种剑走偏锋的招数,对方当然不可能想得到,几乎是立刻就中了招,尘土进了眼睛。
  那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下意识地脚下一个急刹,伸出左手去揉眼睛。
  柳泉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下一秒钟就蹂身而上,刀锋裹挟起风势,一左一右各自当面挥下!
  随之响起的,除了沉闷的、人的躯体倒地的声音之外,还有她微带得意的清喝声:
  “这怎么样!”
  在对敌之时这么得意洋洋地大喝一句,多少也有点吓阻敌方的含义;跑得稍慢了一点、因而眼睁睁目睹了前三个大男人都在顷刻之间就倒在这个年轻姑娘刀下的第四个男人,吓得立刻住了脚,离得远远的就回头喊道:“再、再来几个人帮忙!这个女人棘手得很!”
  他的话音未落,那个“棘手得很”的女人,就疾步上前,没给他一点反应的时间,立刻一连三剑“唰唰唰”抢攻,疾风骤雨一般的攻势简直不亚于男子,瞬间又将他迫退了一大截。
  那个男人猝不及防,虽然自认身手比前边三个被砍倒的家伙好得多,但那个年轻姑娘突袭的时机、角度和招数真是恰到好处;就算是他刚刚已经十分谨慎地站得远了一些,亦是躲闪不及,胸前衣服被她的刀锋划过,豁开了长长一道缺口。
  他顿时又倒退了几步,看着眼前这位压低眉眼、目光冰冷,气势完全外放出来的年轻姑娘,瞬间居然感到了一阵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那股寒意的起因很简单——是因为在潜意识中,自己已经判定这个姑娘是个难缠的对手了吧。
  他勉强稳定了心神,抖着声音喝道:“你、你是什么人!那……那一招又是什么!!”
  那个年轻姑娘冷笑了一声。身上之前的那种低眉顺目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了,她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柄已经出鞘的、锋锐的名刀一样。
  “那个啊,”她居然还有闲心回答了他的问话。
  “那是——‘平青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