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7 792·【回归篇·之四】·217

  被派去执行特殊任务的女审神者,完成了任务顺利回归。
  时之政府得到了狐之助的报告之后,十分体恤下属地让半夜回到本丸的女审神者休息了半天,把亲身前往时之政府报告任务经过及结果的事宜安排在了午后。
  女审神者看起来好像也和之前出阵后回归本丸时没什么两样。
  派驻她那座本丸的狐之助看到她打着哈欠从深夜里寂静的走廊上经过,很快去洗漱完毕以后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闭门不出;狐之助立在廊上,隔着一层薄薄的障子门,它甚至能够听到女审神者因为过度疲累而在睡熟后发出的沉沉呼吸声。
  而且她这一觉就睡到了午饭之前。狐之助按照它从时之政府接收到的命令,一直忠实地站在她的房门外为她守门;结果这一站就是半天,这份出奇的懒散也实在是达到了令人瞩目的程度。
  总之,自从半夜归来之后,女审神者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更衣、洗漱、睡懒觉;然后在狐之助快要担心再这么睡下去会不会错过午后的会议时才卡着点儿起了床,再懒散地去洗漱、吃午饭、更衣,最后在【再不出发一定就会迟到】的时间,才勉强把当日近侍一期一振叫来吩咐了两句不痛不痒的“我去一趟时之政府报告此次出阵情况,本丸就劳驾你了”之类的话,又把跟随她一同出阵的三日月宗近叫来充作她出门时随行的近侍,就拿上一个包袱——她昨夜回归本丸的时候就随身携带着的,对狐之助说是出阵的战利品——离开了这座本丸。
  当然,她说着要出发的时候,照例会有一些自愿去送行的付丧神们跟在她身后,一起漫步到传送阵前。这是各家本丸的保留节目,狐之助觉得也没什么。为了不至于在一群身材高大的付丧神之中被谁一个不小心踩一脚,它就远远地站在大厅的门口,望着那些穿着内番服的付丧神们——一般来说主力阵容有粟田口家的小短裤们,以及他们温柔的兄长一期一振,再加上和她渊源甚深的新选组的刀剑们;最近这段日子随着她刷高其它刀剑好感度的进程,逐渐地也有压切长谷部等其它刀剑一起前往——从本丸的各处逐渐汇集向设置着传送阵的庭院。
  远远地,随着午后的微风,狐之助还能隐约听到女审神者快活的声调,吩咐着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要继续注意对后山神社的守备,拜托压切长谷部去向烛台切光忠传话说晚饭她想吃乌冬面和汁烤青花鱼,第一百五十次(不)飞快拒绝了和泉守兼定要出门进行极化修行的请求,顺便撸了一把平野小少年的头毛,嘱咐他出阵辛苦了、今天不妨好好休息一下——
  本丸的夏日景趣不知何时已经被女审神者收起来了。现在设定的景趣还是春季。庭院里的那株巨大的万叶樱,花开正盛。午后的清风穿过庭院,将一树樱花纷纷吹落。
  狐之助听见清风里最后带来女审神者的笑语,似乎是朝着两位昨天跟她一起出阵的付丧神的。
  “一期君,剩下的事,就拜托了啊。”她的语声细碎,听上去并不真切,但仿佛异常柔和。
  不知道一期一振对她说了些什么,她随即又转向另外一个人。
  “喂,兼桑,即使不让你出门修行,也不要噘着嘴啊~”
  随即和泉守兼定粗声粗气的抗议就传了过来。
  “竟敢小看我……我可是又强大又帅气的刀!绝对、饶不了你!!……”
  女审神者哈哈大笑。
  传送阵的方向传来熟悉的金色闪光,狐之助蹲在大厅的门口,忍不住眨了眨眼。
  这一刻的它,压根就想不到,从这一刻开始,命运的车轮开始沉重地轧轧向前滑行;而那位只带了一位付丧神就前往时之政府报告出阵状况的女审神者,又会在那座大楼里掀起怎样一场巨大的风暴。
  在前往时之政府的传送过程完成之后,女审神者顿了一下才步出设于时之政府办公大楼内的传送阵。
  这里的传送阵经过了改建,传送机器不再是一字排开,而是分隔成了一个个小房间。传送到达后,审神者也有充分的私密空间来先整理一下自己的仪表外形,再打开房门步入大楼,现身人前。
  这算是时之政府作出改善的体恤下属的做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称赞。
  这个午后,当其中一个小房间内突然金光亮起之后,女审神者抵达了这座装潢有几分古意的大楼。
  在小房间内,她对着墙上的一面镜子稍微整理了一下发型。
  她的头发已经重新长长了,在脑后结束成利落的马尾。但鬓角处总有些恼人的碎发,她朝着镜子一边照着、一边整理。
  站在她身后、替她拎着那个小包的三日月宗近忽然说道:“现在,您在想什么?”
  女审神者对镜整理头发的手微微一顿。然后,她竖起一根食指,在半空中晃了晃,看上去仿佛是在阻止三日月宗近继续发问一样;不过在那之后,她笑了笑,回答了他。
  “……在想你为什么要阻止我进入箱馆的那处树林。”
  三日月宗近的目光微微一闪。
  “哈哈哈,在这里说这个真的好吗。”他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而说了这么一句,就好像他本来打算试探出的不过是一尾游鱼,结果却试探出了一条鲸鱼似的。
  女审神者哂然一笑。
  “假如不事先做好准备的话,怎么会提起这种事。”她说,终于把鬓角的碎发别好,转过头来。
  “我在周围布下了‘静音咒’……算了还是跳过这一步,说点别的吧。”
  三日月宗近诧异似的微微挑起眉,复又恢复为先前那种从容镇静的表情。
  “所以,你是真的要做吗。”他安静地问道。
  女审神者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她流露出了一丝调皮的神情,脸上仿佛写着【三日月君你好像说出了非常糟糕的话啊但是我不会告诉你的】这样的潜台词;不过她果真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应道:“是啊,是打算就那么做了。”
  三日月宗近微微叹了一口气。
  “真相。……就那么重要吗。”他说,一向温柔平静、仿佛令人可以安心依靠的口吻里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女审神者点了点头。
  “欸,就是这么重要啊。”她回答道,“假如不是这么重要的话,你又何必阻止我进入那片树林呢?”
  三日月宗近微微垂下视线。
  “在那里,土方君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您不需要用自己的双眼再去确认一遍了。”他的嗓音里没来由地带上了一丝冷意。
  “现在,是看看您究竟能拿出多少觉悟的时候了。”
  听了这样的话,女审神者若有所思地顿了片刻,微微颔首。
  “……虽然这么说也对,然而我还是想知道全部的真相。”她最后说道。
  “告诉我,土方先生表现得怎么样?他痛苦吗?难过吗?在最后的最后,他意识到了什么吗?因为那种认知而感到伤心、失望或者愤怒吗?还是说——”她一连串地问着。
  然而,天下五剑之一忽然竖起一只手,打断了她的问话。
  “非常英勇。”他用那副美妙而富有磁性的声线这么说道。
  女审神者一愣。“……诶?!”
  三日月宗近重新抬起眼来,那双美丽而著名的眼瞳静静地落在她的脸上。
  “土方君自始至终都表现得非常英勇。既没有伤心失望,也没有丧气或感到痛苦……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异常英勇地战斗到了最后。”他静静地说道。
  说到这里,他又停顿了片刻,仿佛在思索着自己接下去应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最后,他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露出一个淡淡的、清爽的笑容,说道:“土方君,确实不愧为一时之俊杰……”
  “那么坦然地迎接自己的命运和终局,为了信念和道义拔出刀来在战斗着,一直到了最后也不曾畏惧或后退。”
  他笑着叹息了一声。
  “本丸里的大多数刀剑,对于自己的前主都还保留着或者糟糕、或者复杂的情绪。比如信长公的那些刀剑们,或者是像粟田口家那样干脆在大火中烧失了……”
  “即使是作为将军的佩刀的我们,也不能说对于将军大人就怀有着那么纯粹的感情。与之相比,和泉守对土方君那种纯粹的崇敬,令人印象深刻……”
  “到了那一刻,会令人觉得和泉守的执着是有道理的……即使是您的执着,也并非毫无理由。”
  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忽然向着女审神者伸出手来。
  那只手上还带着皮质手套与笼手,手腕翻转、掌心朝上,五指慢慢打开,掌中展露出来的,是一张沾染了许多血迹的纸。
  “我想这个应该交给您。”他简单地说道。
  女审神者面带诧异之色,伸手取过那张折了几折的怀纸,刚一打开,脸色就猛然变了。
  三日月宗近适时地又补充了一句。
  “虽然当时他脸上露出的表情,在我这个老爷爷看来,应该是在说‘到了这种时候,我也不知道这个应该交给谁,不过假如能够传达出我最后的志向就好了’一类的意思,不过,我可不是幕军的一员,也不知道这种类似辞世诗一样的东西应该交给五棱郭里的人还是日野宿的人……”
  他顿了一下,终究没有把那声口头禅似的啊哈哈哈的笑声发出来。
  “所以,我觉得给你也不错。”他说。
  女审神者的长睫剧烈颤抖了几下,脸上原本充满信念与勇气的光彩有些黯淡了;但那绝非因为丧失了勇气或自信,而是因为永远失去了心目中一个很重要的人、且再也找不回对方而产生的单纯的悲伤。
  她慢慢点了点头,蠕动嘴唇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慢慢展开那张沾染了许多血渍的纸。
  展开的时候,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突如而来的那种软弱的情绪,她还勉强地笑了一下,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假如写着‘叹兮春之月,平原狭居寝难眠,唯念月色凉’的话,那就真神作了啊——”
  然后,她自我解嘲似的语声慢慢地哽住了。
  因为那张纸上,果然是她所熟悉的、龙飞凤舞一般的字迹,写着昨夜她曾经大声念出的诗句。
  【孤臣身殉虾夷岛,忠魂永卫东方君】。
  她慢慢地闭上了双眼,蠕动嘴唇,无声地吐出了几个音节。
  “……土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