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9 747·【回归篇·之四】·172
“难道是这里出了什么问题吗”她的声音骤然拔高,“可是弁天台场那边再也等不了多久了你们无法决定的话,就让我去见土方先生土方先生一定会见我的他不会把新选组的同伴们都丢下不管的”
正在守卫被她的气势逼迫得节节败退、露出颓势的时候,门里走出一个人来。
那个人板着脸,脚步匆匆,看样子就像是哪个大人物的小姓一类的人;他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站在门口、被守卫横过来的步枪挡住的柳泉,说道“跟我进来吧。大鸟先生有话要对你说。”
柳泉立即意会到这个人说的是大鸟圭介,虾夷共和国的陆军奉行。
只是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浮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面前这座相同的五棱郭里,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大鸟圭介,露出调侃的笑容,对她和土方说“假如也来上那么一场以夫妇或家庭为单位进行的比赛的话,土方君和清原君的组合一定会横扫全日本的哦”。
啊啊,那一幕,现在回想起来,就如同梦一样啊。遥远而不真实,现在想起当时的场景,也如同蒙上了一层面纱;每个人的笑容也好、表情也好、回应也好,都逐渐模糊起来。
那是因为,自己的理智清晰地告诉自己,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并且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了,是吧。
柳泉深吸一口气,跟着那个少年迈步走进了五棱郭。
历史上真正的大鸟圭介并不是个娃娃脸。与此相反,他的脸型颇为清瘦,从耳根到下颌沿着边缘长了稀薄的短须,穿着一身西式洋服,正一脸焦头烂额的样子,站在大厅正中一座巨大的沙盘之前。
听到他们匆匆进来的脚步声,大鸟圭介也并没有立刻抬起头来,而是左手叉在腰间、右手摸着下巴上的短须,眉头深锁地来回观察着那座巨大沙盘上摆放的密密麻麻的小旗子。片刻之后,他好像终于对这种糟糕的势力对比死了心,放下右手,直起腰来,目光投向刚刚走进来的柳泉。
“你说你是刚刚从弁天台场那里突围前来报信的”他用一种十分随意的口吻漫不经心似的问道。
柳泉立正站直,响亮地应了一声。
“是的”
或许是没想到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刻,这个小子还能这么中气十足地作出回应,大鸟圭介诧异地又瞄了他一眼,然后很快地把视线调开,重新盯着桌上那座沙盘。
“是吗。那么,那边的情形如何”他潦草地问道。
柳泉立刻面色一板,作出既严肃、又悲愤的神情。
“不、不太好敌人趁夜渡海,将弁天台场牢牢包围敌众我寡,我们已经抵抗到了最后的时刻,实、实在是”
她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哽住了。
大鸟圭介叹息了一声。
“是吗。”
他的声音里听上去并没有多少真正感同身受的痛苦和激愤,大概是因为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从京都一路转战、一路败退,事到如今就连最后的退路也即将消失了,他的精神好像早就已经在漫长的失败和重复绝望之中被残酷的现实反复折磨得麻木了一样。
柳泉在那一瞬间就已经明白,虾夷共和国和幕府军,已经山穷水尽了。
就连他们的统率者之一,陆军奉行大鸟圭介,事到如今也已经对战局的发展绝望了。
他那种漫不经心的说话方式,并不是真的因为他不关心弁天台场的新选组的战况和命运;而是因为,他已经感到了绝望,认为他们将会失败,认为事情永远也不会好起来了。
虽然内心之中明白这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也对面前的这个几乎已经陷入穷途末路的男人感到了一丝遗憾和抱歉,然而,她的剧本是必须演完的。不这样做的话,真正的未来,就不会来到。
柳泉无声地在内心叹息了一声,表面上却作出一副仍然满怀希望的急切样子。
“现在我们唯一的指望,只有土方先生了只要他来支援我们的话我、我相信一定能够士气大振,没问题的”
她露出一副副长的狂信徒脑残粉的姿态,满含希望似的,望着大鸟圭介。
“土方先生在哪里要是知道新选组的大家,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一定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大家都是这样地相信着所以才会拼了命地一次次击退那些萨长来的混账”
啊,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大鸟圭介看上去更加专注于研究沙盘了,完全没有抬头看她一眼的意思。
“啊,”他略显匆忙似的答道,“土方君现在很忙,并没有时间出击至弁天台场。那里,还要新选组的诸位多多努力了。”
骗人
这种浮夸的演技
柳泉的内心一瞬间翻滚过无数吐槽,但表面上还是做出单纯的焦急神色,仿佛听到这个坏消息之后就焦虑得丧失了作为部下应有的顺从姿态似的,冲口而出道“怎么会土方先生,他是不可能抛弃新选组的大家的我相信”
大鸟圭介猛地抬起头来,一霎那目光十分冷厉地扫向柳泉的脸上。
他似乎已经被重压逼迫得到达了极限。新政府军的步步进逼、失败之后有可能丧失性命的危险、昔日的理想和忠诚此刻都成为自己的催命符,现在,又加上土方那些榆木脑袋不知变通的部下的一再追问他的嘴唇颤抖着,鼻翼翕动,脸色涨红,仿佛已经濒临爆炸的边缘。
“那么你就自己去问他吧”他厉声喝道。
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一时间竟然震得柳泉的耳朵里嗡嗡响。
“既然你一再说着什么土方、土方的,那我就坦率一点对你说吧”他声色俱厉地冲着她吼道,“从今早新政府军正式对箱馆发动总攻开始,就没有人在五棱郭内再见过你崇敬的土方君”
柳泉
虽然她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然而从大鸟圭介的口中亲自证实了这个推测,仍然让她感到浑身一阵发冷。
新选组已经驻扎在弁天台场好几天了,关于五棱郭这边的动向确实难以掌握;但战况都是到这个时候为止才变糟的,之前并没有完全难以抵抗的吃力感,因此说土方因为担忧而提前独自前往弁天台场支援大家,也说不过去
更何况,现在身为陆军奉行并的他,并不是新选组副长了;他有更多的、自己必须去完成的事情和责任,他也并不是那种能够抛弃其它责任,眼中只有新选组三个字的自私狭隘、眼光短浅之人。
所以是真的,哪里出了问题了吧
柳泉一边想着,一边根据现状飞快地作出了应对。
她的脸色一垮,就像个跟随土方许久的脑残粉一样,脸色难看、神情焦虑地喊道“但是土方先生绝对不是那种会放弃自己的职责、独自逃命的人这一定是出了什么误会”
大鸟圭介注视着她。他好像也并没有对她的强烈反驳动怒,而是耷拉下了眼睑,脸上流露出一种颓败之色,像是不打算和她再争论土方的信念或下落的问题似的。
“嘛就算是你说的那样吧。”他敷衍似的说道,“可他现在并不在这里。从早晨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看到他去了哪里这就是现状。有这个力气和我争论,不如回去和那些新政府军继续战斗吧。”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深刻的疲惫与更深刻的平静,像是已经从某种程度上认命了;他好像也不再在意面前的这位对他来说面目有点陌生的年轻队士到底是不是真的新选组成员,就那么把视线重新转回了桌上那座巨大的沙盘之上。
沙盘上,代表新政府军的小旗几乎已经布满了各处要地。
然后,他异常平静地说道“你走吧。”
柳泉“诶”
大鸟圭介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这里,已经没有能够帮得上你的人了。”他头也不抬地说道,然后伸手拿起一面小旗,往前推了推。
柳泉认了出来,那面小旗代表的是新政府军。而大鸟圭介放下那面小旗的地点,正是弁天台场最外围的边缘地带。
虽然知道他这么摆放也并没有任何错误,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柳泉仍然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
“那面旗子我们是不会让它摆在弁天台场上的。”她压低嗓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喉间因为翻涌着某种强抑的情绪,声线因而变得有丝低哑。
大鸟圭介的手微微一顿,仍然没有抬眼看向她。
或许认为事到如今,这不过是新选组那些曾经纵横京都街头、肆意妄为的“壬生狼”最后的一点狂妄之言吧。
然而,这也是事实。
直到被下令放下武器,向新政府军投降为止,守卫着弁天台场的新选组,一直没有停止过战斗。
一股强烈的感情猛然涌上胸口,梗在她的喉间,令她一瞬间呼吸不畅,几欲落泪了。
“即使失去了首领”她慢慢说道。
“即使失去了同伴”
“即使失去了生命,即使前方是一片失败的黑暗”
她一字一顿,用尽全力说道。
“近藤先生和土方先生所建立起来的新选组,没有一刻丧失过信念。”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做了个深呼吸,左手五指慢慢收紧,握住腰间“一期一振”的刀柄。
“我会,证明给你看。”
大鸟圭介终于抬起头来了。他诧异地盯着面前这个死到临头还口吐狂言的小子,目光深处有一抹震惊之色。
输的是幕府,逃跑的是将军大人
而不是新选组。
一直到了最后近藤先生也好,土方先生也好,她所熟悉的、所不熟悉的那些同伴也好
没有人认输。即使要干脆利落地死去,也不认输。
她会,证明给这些人看。
柳泉断然转身,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走去。脚步铿锵有力,咚咚咚地,踏在地板上,每一步都发出清晰坚定的响声。她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她的步伐,在她的脑后轻轻晃动。
在五棱郭门外,柳泉抢了一匹马。
事实上,当她以一种气势汹汹的姿态,咚咚咚地踩着重重的脚步,从军议厅里大步流星地走出来,到了门外径直大吼“喂给我一匹马我要回去继续战斗”的时候,那些错愕的士兵和守卫们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眼睁睁看着她飞身跃上一匹传令兵刚刚留在门外的马,一纵缰绳,就奔了出去。
柳泉沿着原野上简单搭建出的、弯弯曲曲的驰道纵马疾奔。
这条驰道是在原野上草草开出的,路面经过简单的平整,使得纵马飞驰的速度有所增加。然而,有时从不知何处溃退下来的小股幕军偶尔会同样出现在这条驰道上,拖着脚步有气无力地走路的溃兵们几乎堵塞了道路。柳泉最终选择在一处岔口拐下了驰道,一纵马缰,径直往原野中驰去。
在一棵大树后,柳泉猛然勒住缰绳。
这里距离一本木关门不远了。附近也没有其他人出没,正是改装的大好地点。
这次没有了山南留给她的胁差,要用那柄“一期一振”把长发割断,因为刀身过长、并不方便使力,确实花了柳泉一点时间。
然后,她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外套。
同样是系统菌出品,根据她的身量稍微修改了尺寸的、和土方的外套乍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色洋装长外套。
她脚上的,也是一双长靴。
她慢慢将那柄“一期一振”还刀入鞘,再将之插回腰间,最后紧束了一下腰带。
当这一切都已准备好之后,她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脑内调戏了一把系统菌。
[来首断头歌怎么样呢,伙计]
系统菌咆哮。
扯什么有的没的上战场前还要听歌完成任务回去能让你听个够现在赶快
柳泉笑了。
[就上次在离开弁天台场之前,你给我播放的那首歌就不错。怎么样取代冲锋号,让我听听吧]
系统菌
它默了十几秒钟,直到柳泉拨转马头,冲下这一处小斜坡,往一本木关门的方向驰去;它才毫无预兆地满足了柳泉的请求,开始在她脑内播放那段熟悉的旋律。
数不尽的悲伤沉淀于此
无可替代之人长眠于此
见证了战争的朵朵白云啊
将这些灵魂送至充满光明的天上吧
柳泉微微垂下视线,笑了。
[就是这样啊。]
然后,她纵马前行,甚至随着脑海里的旋律,轻声吹起了口哨。
应该踏上的旅程
除了前行别无他法
不远处等待的未来
即使未知
也要迈向前方
土方先生,此刻的你,是在哪里看着我吗。
你就,好好看着吧。
看着我能够发挥多么出色的演技,生动演出您人生最后的火花。
看着我是不是和一位真正的新选组队士一样,怀着信念前行吧。
那些您没能到达的未来
就由我来守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