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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已经慢慢走到了明治二年的三月底。
  早就得到了新政府军将派舰队北上的消息。然而旧幕府军海军的旗舰开阳丸号已经在攻略虾夷地时触礁沉没了。
  不,假如开阳丸在的话也许都无济于事。因为听说这次北上的舰队中,有比开阳丸还新型的船只。
  所以五棱郭的干部们就焦头烂额了,土方作为陆军奉行并,为了做战斗的准备而更加忙碌。
  连日来,整个五棱郭内外的气压都很低。
  这天,一直到深夜,土方的房间里都在持续开着各种各样的作战会议和对策会议。
  作为土方陆军奉行并的小姓而不是新选组一番组代组长的柳泉,此刻却只能在房门外徘徊,善尽一个小姓应该尽到的责任。
  有时候她也会进去添茶。但当那个时候,总是能看到土方眉头紧皱,或者在一言不发地思索,或者在查看资料或地图,最多也只是在柳泉为他手边的茶杯添茶的时候,向她投过来毫无表情的一眼,然后很快又投入到工作中去。
  他就像新撰组那些喝下变若水、变成罗刹之后在透支着生命获取更大能力的同伴们一样,试图通guò透支自己的生命,来为已经快要穷途末路的旧幕府军寻找一线生机或获取更多的时间。
  他这种拼命的样子,即使只是站在旁边默默注视着,都令人感到一阵痛苦。
  可是柳泉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其实帮不上他的忙。
  虾夷共和国是注定要覆灭的,就如同即使诸葛再世也挽救不了蜀汉的灭亡一样。她所能做到的事情,只是尽可能地在这种绝境中随时待命,保持警惕和清醒,试图寻找到一个机会来挽回土方的生命。
  最后,到了深夜,房门打开了。
  坐在门外椅子上正在看书的柳泉立刻站起来,却看到第一个走出来的人是岛田。
  岛田看到柳泉以后,迟疑了一下,还是停在她面前。其他人从他身后鱼贯而出。
  当那些人都走掉之后,岛田开口了。
  “清原君,会议结束了。”
  柳泉点了点头,微笑说道:“您辛苦了,岛田君!今天的会议开得好长啊,我现在就去拿些点心给土方先生――”
  岛田脸上显出为难的神情。“不,现在还是不要那样比较好。”
  柳泉一愣。“为什么?”
  岛田顿了一下。“刚才会议上,意见不同的两方爆发了激烈的争执……土方君的心情好像非常糟糕。现在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柳泉一时无言。
  看到她这个样子,岛田好像又犹豫了一下,才压低声音说道:“……而且,又有人提出了希望你恢fù新选组一番组代组长的身份,接受任命进入陆军担任职位,也参与现在的工作这样的要求。”
  柳泉大吃一惊。
  “什么……?!”
  她以前是女扮男装加入新选组的事情,事到如今好像也不真的成为什么秘密了。也许在她前来虾夷之后,还有很多人看不出她实为女性的真相,但也不排除这里存zài着那么一些聪明人,能够看得出她的扮装背后的秘密――她换穿男式洋装来到虾夷之后,并没有像从前在京都参加新选组的时候一样,严谨而惟妙惟肖地作变装。
  仅仅只是把长发在脑后继续梳成马尾辫,换穿男式洋服,说话时的用语也继续维持男士用语――她现在甚至都不再费心故意压低声调,用低沉的声线说话――的话,这些雕虫小技似乎有点不足以打消某些有心人的疑虑吧。大概总会有人忍不住想要猜想,前任新选组一番组代组长,究竟是为什么长成这样一副雌雄莫辨的外形的呢。
  当然,没有人敢于直接当面向虾夷共和国的陆军奉行并和他的小姓问出这种鲁莽的问题。不过作为当事人的两人,不知是有心抑或无意,好像毫无要将从前那种天衣无缝的变装进行到底的打算似的,对现在这种敷衍了事的装扮似乎也没有刻意掩饰的意图,实在是愈来愈多地助长了有心人心中的疑虑和其它衍生出来的想法。
  要是放在几年前,有些带有偏见或激进的新选组队士可能会提出要用局中法度――虽然法度并未规定女扮男装加入新选组应该如何处罚――来处置柳泉。但是现在虾夷地人才凋零,而且新选组在历经数次大规模败战之后,得力的干部牺牲的牺牲,离队的离队,所以柳泉这样的存zài看上去就太显眼了。
  一定是有人认为让她这种跟随新选组一起成长起来,完成过很多艰难任务的人,在战事艰难的时刻不出谋划策,也不上阵杀敌,只跟随在土方一个人身边,充任他的小姓,是太浪费了一点吧。至少柳泉的战斗力现在还是很可观的,除了从前的剑术之外,她还会使用洋枪。这种人至少在大战中可以当作一杆枪来杀敌用。
  大战将至。他们是终于沉不住气了吧。即使不能够直接向土方提问关于他的小姓究竟是男是女这样粗率的问题,但是要求柳泉这个新选组前任重要干部,在如此重要的时刻重新登场去冲锋陷阵,还是可以躲在大义的面具之后冠冕堂皇地说出口的。
  岛田从柳泉的脸上看出了她已经明白这个提yì背后的含义,就向她点点头,安慰似的说道:“土方君是不会同意这种要求的。那些人想让你去送死……这种事情即使作为新选组同伴的我们也决不能同意。”
  柳泉勉强笑了一下。
  “谢谢……岛田君,你们的心意我很感激。”
  岛田用一种忧虑的眼神望着她,然后并未多说什么,告辞离开了。
  柳泉望着那扇被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又谨慎关好的房门,深吸了一口气。
  “土方先生……我进来了。”
  这样说着,她打开房门,走进房间。
  ……一刹那间她就停下了脚步。
  土方离开了书桌旁,此刻正站在窗前。两扇窗子大敞着,他就靠在窗框上,表情严sù地盯着外面。
  柳泉的靴底叩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脚步声。即使听到了这个,土方一时间也没有回过头来。
  “……我可不记得我准许你进来。”他冷淡地说道。
  “对不起。”柳泉很没诚意地道了一声歉,“但是我听说会议结束了……厨房准备好了点心,我现在去拿过来好吗?”
  土方简短而严厉地回答道:“不必了,我不饿。”
  ……他的脑海里现在充斥着什么问题呢?是如何对付即将渡海而来的新政府大军?还是如何应对让她恢fù男装,接受官职加入军队的呼声?
  “有没有……我能做的事?”柳泉盯着他不悦的侧颜,试探着问道。
  “……没有!”
  土方几乎是立即就冲口而出。然后他脸上一瞬间就浮现了因为这种拒绝的语气太过生硬粗暴而懊恼和不知所措的表情。
  但是柳泉却抿起嘴来,微微笑了。
  “……这就说明,真的有事情是我能做的啊。”她语调温柔地说道。
  土方突然转过头来,注视着她的脸。
  “……不。雪叶,听我说……你不用拼命到那种地步。现在真的没有什么你能做的。……刚才好像迁怒到你了,对不起。”
  他好像想拼命解释着什么,澄清她产生的所谓“误解”。
  柳泉回视着他,慢慢绕过书桌,走到他面前。
  他的肢体语言没有表示出对她的接近的反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她。但是她愈是接近他,便愈能看清楚他那双深湛眼眸里浮动着的一抹悲哀和愤怒。
  “没关系。”她停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直视着他那双眼眸。
  “……只是,假如真的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为什么你要露出那种表情?”她仰起头,轻轻地问道。
  土方的双手仍然环在胸前,脸上带着疲惫的神色,目光凝重而悲哀。
  “我只是因为开了整天的会而感到有点累了……”他拒绝似的说道,好像打算立刻把她打发出去似的。
  “我想我应该休息了……”
  “土方先生?”柳泉突然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您是知道的……我什么事情都愿意为您做哦?”她慢慢地说着,看着土方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惊愕慢慢转为复杂。
  “……副长。”
  “……收回刚才那个称呼!”土方突然厉声喝道。
  “现在,马上!”
  柳泉一愣。
  她改称他为“副长”其实是一种试探,现在看起来,完全证实了她的猜想――
  土方正在烦恼着的,除了军务之外,也有岛田提到的那个提yì吧。
  但是,他的态度说明了一qiē。和军务的大局比起来,他现在更想维护的是她这个人――这个体认不知为何让她感到心里一阵温暖。她抿起唇,嘴角漾开一个愉悦的笑容。
  ……再也不是当年在灯火辉煌的岛原,他决然把她一个人留在身后危机潜伏的角屋中,说出“她的本领足以自己应付那些事”的时候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