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争端
齐桃戈以清水沐浴，褪去了陈旧的锦袍，摘下了终日所戴的破烂斗笠，又用名贵的皂角清洗发丝，挽发成冠，一枚玉簪横穿其中，显得格外耀眼。
躺在那陈旧的竹椅上，齐桃戈一如多年前一样，和煦的日光倾撒在清秀脸庞上，不知是光照亮了脸，还是这张脸让光发亮。
微微摇晃，竹椅发出嘎吱声响，也好似在欢迎恭庆这位世子的归家，阿秀说去给他换一张新的，齐桃戈说这样挺好，等它朽了再说。
陈阿秀从不忤逆齐桃戈的意思，殿下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说不换那就不换，少女心里曾暗自腹诽，若殿下是位女子，那一定是位持家有道贤惠端庄的大家小姐，前来提亲的公爵侯爷肯定无数多。
济北府很大，囊括十院一山一湖，一山指的是清幽峰，一湖指的是清凉湖，齐桃戈所住的别院就是十院最僻静的一院，这处别院干净整洁，亭台楼阁与花草流水交相辉映，如同一处雅致的园林。
府上皆知，齐桃戈只有一个丫鬟，就是陈阿秀，此刻阿秀掸着院子里的灰尘，不知疲惫，直到满意后这才坐到了齐桃戈身侧，擦拭着额头上汗水。
齐桃戈宠溺的揉了揉阿秀脑袋，并用指尖理了理她凌乱的青丝，少女也不见生气，反而觉得有些亲昵。
以前陈阿秀曾总盼望着齐桃戈回府，心中存了千言万语想对他诉说，如今他真的回来了，就坐在身旁，自己反而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坐着晒太阳，平淡无奇却又无可挑剔。
“殿下，给我说说你游历的故事呗。”陈阿秀捧着俏脸，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阳光下少年的那双眸子，那如同两颗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眸子，少女在心中说了无数次好看。
齐桃戈苦笑一声，真是个磋磨人的丫头，于是讲起了自己与先生从济北远行海外，说起了离宫群峰的风景，又提到了雪原的银装素裹……听的陈阿秀楞楞走神。
“殿下，那海上的大蜃当真比整个王府还大？”
“当真。”
“那雪原的寒蛎鱼真的那般美味？”
“自然。”
少女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酝酿措辞，最后鼓足了勇气，支支吾吾说道：“殿下，日后出门带上我好不好？”
齐桃戈转头回望过来，陈阿秀就低下了头，也不知是怕对方看穿自己的小心思，还是想的太远，脸色羞红，那四处躲藏的眼神里有着期待，余光还悄悄游曳在后者身上。
后知后觉，齐桃戈才惊觉发现眼前的少女已经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整日为自己跑腿买酒的阿秀了。
少女头上的发簪代表了她已是及笄之年，一颦一笑一回眸，都惹人怜爱，再看脸上肤白柔滑如脂，齐桃戈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开口说道：“姑娘家家的，怎么也学着赶路了。”
陈阿秀一脸通红，不知是齐桃戈捏的，还是自然生出绯红，起身跺了跺脚，含羞道：“我去给殿下买酒。”
…………
拂晓时分，云霞垂落在清幽峰上。
济北王齐灏做客武宗候家归来，此刻正忧心于济北秋来少雨，农田干旱之事，虽说这些年来家家都有余粮，可若今年没有收成，还得上交赋税，难免会心生怨气。
踏入府邸，当齐灏得知齐桃戈远游归来时，脸上的愁眉瞬间消散，还没来得及饮上一口热茶，就乐呵呵的向着齐桃戈院子行去。
当看见两鬓渐白，身躯轻微驼背的齐灏，齐桃戈一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那并不高大的身影就像一座大山印在脑海。
“老爷子，你老的可真快啊！”
齐桃戈声音有些哽咽，像囫囵吃了一个鹌鹑蛋，堵在了喉咙，才显得如此沙哑。
齐灏似乎习惯了齐桃戈年少老成的说话语气，笑骂道：“没大没小，这些年好的没学，个子倒是长了不少。”
爷俩看似没那尊卑良序，齐桃戈骨子里却是极为敬重这位父亲的，比起天下人的对这位屠夫的敬畏还要多上一分。
齐灏觉得这些年头齐桃戈在外头肯定受了不少委屈，没来的有点后悔当初让吕文浩带着年纪尚小的出门远游。
本就不善言辞的父子在心中各生惭愧。
当日的王府晚宴上，歌舞升平，鼓瑟吹笙，清幽峰上掌灯长明，照亮了整个济北城，美酒的清香飘散过王府大门，萦绕在大街小巷。
父子二人比划起了酒量，谁也不肯服输，当初齐桃戈年纪还小，都是背着齐灏浅尝，如今再无拘束，酒量见长，几杯下肚依然面不改色。
一旁的依素素好不省心，劝慰着两人少喝一点，可两人哪有听劝，一杯接着一杯，几番交手后，父子二人果不其然都醉醺醺的趴在了木桌上，依素素叹气摇头，眼里却藏不住笑意。
依素素让阿秀搀扶着齐桃戈回了别院，将齐灏安顿好后，又亲自去熬了两碗醒酒汤，为各自送了过去，忙完所有事时已是半夜午时。
次日，齐桃戈醒的极早，用一个清神术驱散了酒醉后的昏沉，又静默打坐了数个时辰，只觉神识清明，内腑灵气翻涌若海。
陈阿秀精心打扮了一番，显得尤为动人，一早便找到齐桃戈说今日是那七巧节，嘟囔着让他相陪出府观光见识见识。
耐不住丫头片子的软磨硬泡，齐桃戈顺手拿过斗笠，牵着陈阿秀就往府外行去。
街上人来人往，其中书生占了大半，有意无意都往城东行去。
今日是那七巧节，民间有拜魁星的习俗，传闻魁星主掌考运，每逢此日所有的读书学子都会去那魁星楼祭拜，祈求自己考运哼通，希冀来年一举夺魁，于是每年这个时候，魁星楼香火十分鼎盛，香炉中的香灰都满的不能再满。
齐桃戈虽不爱热闹，但也来了兴趣，就带着陈阿秀加入了书生们的步伐，要去那魁星楼一观。
大道笔直，纵横交错，齐桃戈虽离家多年，却格外熟悉，至于那魁星楼自己也曾略有耳闻，只是自己身为济北世子，不必像这些书生一般，旨在高中翻身，所以偶有闲情也从未涉足，今日若不是因为身边的小妮子聒噪的很，自己就算知道也不以为意，断然不会如同赶集一般，朝着魁星楼趋之若鹜的涌去。
穿过洛河古桥，路过云家客栈，行了莫约半个时辰，才远远看到一座古刹，正是那魁星楼。
魁星楼坐北朝南，楼高三层，由青砖砌筑而成，底成方形，四面半圆相拱，殿堂基层为空，内有石阶可登二层，二层璧上描有彩绘，所绘似那天外飞仙，看不真切，其上是三层主阁，外有十二立柱，内供魁星金身雕塑。
此刻魁星楼前人流汇集，如那扎堆的蚂蚁，密密麻麻。
齐桃戈没有那纨绔弟子的做派，不会用身份开道，看着阿秀渴望的眼神，最后还是环抱着少女挤入了人群。
来此祭拜的多是济北城四方书生，少见女子面容，加之陈阿秀格外秀美，便极其引人注目，一些浪荡弟子管不住眼神，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少女，若不是看见她身侧的齐桃戈，定然会上前搭讪，也有一些书生故作文雅，摆弄起了手中折扇，望着戴着斗笠的齐桃戈，眼中透出浓浓的不屑，心中还义愤填膺的骂道，世间白菜千千万，怎么全都被猪豕拱了去。
入了魁星楼，两人直上三层，齐桃戈目光被那雕塑所吸引，只见大殿中的雕塑青面獠牙，面目狰狞扭曲，赤发两角，咋眼一看，虽全身渡了金身，依然如那山中的恶鬼，让人觉得有些深然恐怖，齐桃戈时限向下移动，这魁星一手拿着一只巨大的朱笔，宛若一把利剑，一手拿着脸盆大的墨斗，似乎在点定高中之人的姓名。
齐桃戈不比这些前来祭拜的凡夫俗子，一身道法近妖，能微妙的感受到天地气机流转，那魁星金身似乎汇集了整个济北的文运，又有些虚无缥缈，正叹想着天上是否真有这么一位天官时，突然转过头来，斗笠下的目光变得有些阴冷。
身边的阿秀正与一位尖嘴猴腮，穿着官宦衣着的公子哥发生了争执。
出门在外，争端在所难免，可那位公子哥似乎得寸进尺，喋喋不休，更似有意调戏，气的陈阿秀眼泪在框里打转。
齐桃戈走到了阿秀身旁，揉了揉少女的脑袋，示意由他来处理。
那公子哥看到两人如此亲昵，眼中闪过一丝毒辣，便轻蔑的对着齐桃戈说道：“你这侍女入了本少爷法眼，给你几文赏钱，赶紧滚蛋，若是不识趣的话，本少爷就把你手脚打断扔进那洛河自生自灭。”
说罢，那公子哥的身后涌出了四五个大汉，正恶狠狠地盯着齐桃戈，似乎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方才的话语就是他的下场。
斗笠下的齐桃戈没来一笑，而笑并不意味着开心。
这么多年来，还真没有人敢恐吓过齐桃戈，更别提是在济北这块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