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山水终有再相逢
…………
…………
于济北北方是一片雪原，雪原一片银装，千里冰封，终年不见晴日，自从齐灏十万铁骑马踏雪原后，少有云溪人踪迹。
这片雪原太过广阔，远近一片白茫，除了呼啸的风声，幽静之至，雪原由来已久，史书皆有杜撰记载，更有传言，雪原最深处曾有大妖出没，连一些修道之士也都不敢轻易涉足。
积雪有数尺之厚，一片白芒中隐有两人迎着风雪而行，一老一少不见真容，雪靴与雪相遇，生出嘎吱嘎吱声响，留下两道深深的足迹，但很快又被大雪湮没。
那是一名少年，眉目清秀如远山，温尔文雅如温玉，一身白色的官家锦袍虽然早已破烂，斗笠依旧在，却依然不能掩盖他容颜的俊逸。
身边的老者形成鲜明的对比，脸上皱纹脉络历历可见，看起来愈发苍老，就连那笔直的腰杆都好似被大雪压低了很多。
两人正是远游的齐桃戈与吕文浩，任他们二人也不曾想到，这一走便是五个年头，曾经那位青涩嫩稚的孩童也已然真正成为了一方少年。
破镜无望，吕文浩也早已料到了这一天，如今陪着齐桃戈走南闯北，反而看开生死，阔达从容。
师徒二人看过了山川河流，游历过汪洋大海，于蓬莱仙山屠杀过真龙，走遍了天下许多角落，此刻来到了北原最深处，竟只是为了一饱口欲。
“先生，现在的我们可真像两条狗啊。”
虽已是修道之士，但像凡人一样，只凭脚力走过这一路，让两人也显得十分狼狈。
身前吕文浩闻言大笑，停留驻足，转向望着身后的弟子，开口说道：“等会吃那寒蛎鱼的时候你就不这么认为了。”
齐桃戈点头认同，深以为然。
雪原深处并非是世人所想的那样一览无余，相反有雪山交错，形成一道天堑，将最深处围绕其间，最深处是一片海，虽常年冰冻，其内却有一种奇怪的鱼生存其间，不但味道极其鲜美，而且食后对身体大有裨益，世间少有人能一尝美味。
传言仙律国天子刘巽，为了吃上寒蛎鱼，曾花重金悬赏，可这种不似人间所有的美味有价无市，虽一些修士垂涟赏金，却也不敢只身犯险来这雪原深处捕鱼。
数日后两人停下了脚步，望着眼前的雪峰，这座雪峰至少有五千丈之高，身临其境，自如蝼蚁，齐桃戈心中所浮现的各种壮观之语都不能将之描绘，只有沉默感叹。
吕文浩显然不是第一次来雪原，此时仰望着雪峰，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竟然眼眶微湿。
桃山第二代掌门名为莫柯，也是吕文浩的师父，曾带着他同样远游过一次，其中就来过这片雪原，只不过物是人非，自己变成了师父，而齐桃戈成为那个年少的自己。
“臭小子，先生跟你来场比试如何，谁要是先到雪峰峰顶，谁就不用管那炊火烤鱼之事如何。”吕文浩曾想到了自己与师父的那场比试，于是此刻带着笑意出声说道。
齐桃戈静默点头，似乎也很想在这片辽阔的天地起舞。
见此，吕文浩理了理衣冠，说道：“那我数三声，便同时御剑！”
“一……”
谁知吕文浩刚数完一，一道飞剑破空而出，吕文浩稳落于剑身之上，向着雪峰极速而行，眨眼便已是数里开外。
风中传来吕文浩无耻的笑声：“你还太嫩！为师先飞一步，等着烤鱼吧。”
早已见识了过自家先生的无耻，齐桃戈一笑而过，并不计较，掸去身上堆积的雪花，手指仅在剑鞘一划，清风剑夺鞘而出，同样快如惊鸿，齐桃戈御剑而追。
御剑飞行！若是有仙家修士所见，定然大惊失色。
若是再细心观察，发现少年真容年纪，只怕会头皮发麻，这是什么妖孽！
御剑非驭剑，两者不可等同视之，各大仙家门派都有一致的认识，非道境不可御剑，因为御剑需要强大的灵气作为支撑。
仙律国流传着一句古话，“御剑才是真剑仙”。能御剑飞行的剑仙，在天下哪个是籍籍无名？
齐桃戈修道十年有余，但如此年纪的道境修士，只怕说出来反而惹人笑话，吹牛说大话也要有理有据，哪有这般荒诞离奇。
两道剑芒瞬间将四周的雪花纷纷震散，剑气让方圆几里的空气极巨升温，直接让雪花在空中融化，化作一滴滴雨水落下，最后越来越大。
雪原下雨，这幕场景太过怪异，好在无人看见。
剑虹如银蛇飞舞，各自争先却又不相上下，最后两道剑光最后停在了雪峰之顶，一前一后，颠倒了原有的顺序。
“臭小子，都不知道尊师重道了，就不能让为师多飞一截嘛！”
“……”
两人都不愿做那烤鱼做饭的粗活，平日里两人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抉择的，所以此刻都不甘示弱，各凭手段。
雪峰山巅似乎已在天上，整个天地一览无余，脚底百川尽收眼底，这种美不似海上的汹涌澎湃，不似离宫的群峰荟萃，而是一种羽化飞仙的错觉。
吕文浩将长剑收入鞘中，静静坐在一侧望着这方天地，感叹哪怕是修士也终究不过是百代过客。
“果然老了，不服不行，但不可否认，你是我见过最惊艳的年轻人，哪怕是当年的师父，天赋也不及你。”
吕文浩喟叹说道，看着这位弟子格外的欣慰，若非要用词来形容这个少年的天赋话，那就是道法奇才，特别是每每想起齐桃戈仅凭隐匿，递出一剑就轻而易举杀了一尊山泽大妖的时候。
那一身无师自通的杀人技，就连吕文浩自己也感到十分忌惮，有时候连自己都还要请教一番，相比之下，那些身在龙凤榜上的年轻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师徒两人并未在峰顶多做停留，再好的风景看多了也总是会腻的，还不如将它记在心中，偶尔还能回味。
沿着山脊迂回，两人穿过了交错相间的雪山，过了数个时辰，这才终于到达了雪原最深的北海，一眼望去整个海面冰封百里，不见尽头。
吕文浩看了齐桃戈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齐桃戈有些无奈，随后右脚一跺，脚下方圆数十丈冰层开始出现裂痕，裂痕不断延伸，最后咔嚓声不断响起，阵阵碎裂，如雷鸣一般，周遭海水翻涌而起，满天飞扬，随后又如暴雨般倾洒而下，水上已经漂浮起一条条死去的寒蛎鱼。
老者处之泰然，早已习以为常。
北海边很快生起了一团剑火，寒蛎鱼在烤架上显现出诱人的光泽，香味四溢。
这些年齐桃戈随先生游历多年，两人居无定所，常年飘荡于山野之间，一手厨艺当真没得说，连吕文浩都曾屡次取笑道，日后那家姑娘嫁给你，可当真是享福了。
“先生不说还好，一想到皇室赐亲，日子也近在咫尺，没来头痛的很。”齐桃戈揉了揉脑袋，懒得思索这些糟心事。
仙律国发条明文，男子十六岁视为成年，而齐桃戈今年已经十五了。
吕文浩怪笑道：“其实当个驸马也不错，传言你那未婚妻才情无双，容貌更是一绝，别人求都求不来，只是可惜我那小孙女没那福分。”
“我要是当了驸马，只怕一辈子都要待在太安城，你也不怕以后回了桃山，没人陪你畅饮聊天。”
“貌似是这个理”吕文浩沉吟开口，依旧观弟子愁眉不展，又道：“这些事自有齐灏帮你谋划，轮不到我这个老头子来操心，至少先生还是尊重你的看法，彼此喜欢才是成亲的前提。”
闲谈时，鱼已烤熟，两道目光就已经开始交战。
师徒两人在吃上面从来没有讲礼二字，手快有，手慢无。穷困落魄时为吃打架也是常有之事，两人曾因一个鸡腿而争红了脸，最后大打出手，争夺鸡腿归属。
若是有旁人在此看来，二人哪里像是一对师徒，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人的情义也分明远胜师徒。
美酒配寒蛎鱼，两人吃的好不酣畅。
吕文浩忘了忘南方，说道：“这么多年来先生从未求过你什么，但希望数月后的书院典礼，你能以桃山的名义登顶龙凤榜。”
齐桃戈愣了半响，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最后静默点头。
数日后，两人现身云溪国皇城锦州，锦州城如其名，繁花似锦，再无昔日战争后的萧条，听闻百姓传唱，都要归功于那位新国君治理有方。
在一处酒楼上，两人点了满桌酒菜，往日里从不客气的二人今日却谁也没动筷，旁人都觉得好生奇怪。
吕文浩轻叹了一声，想着自离开桃山，遇见齐桃戈那一刻起，转眼间已然过去了十年。
或许是被酒呛到了，吕文浩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沙哑，“也该回去了，桃山那烂摊子终究是避不开的，山水终有一别，有些路也终归需要你自己去走”。
齐桃戈想说些什么伤感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啊，山水终有一别。
但好在还有山水终有相逢日。
“那你可得争取再多活几年，我提太安城最贵的酒来桃山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