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天光墟十

  说到这里时,也许雨一瞬间下得有点大,雨珠砸在车上的声音让老陈错觉是又有什么东西跟了来。匆忙四下一阵打量,及至确认没有任何异常,才调亮了车灯,点燃一支烟继续再道:“那会儿我并没把这位兄弟放再眼里。”
  在那时的老陈眼中,只觉得冥公子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眼光有一些,跟所有来天光墟的人一样,抱着捡漏的心想以最低价格淘到心目中最好的宝贝。
  所以一听老板报价五十八万,他想也没想,立即道:“成,我要了。”
  他吃准这地方没几个人会当场一口以这个价格要下这块石头。但没想到,话音刚落,这个衣着普通得甚至有些老土的年轻人眼皮都没抬,淡淡对老板说了句:“六十万,我要了。”
  老陈想,该不会是碰到翘边的了吧。
  但一则当时离七月十五只剩一天,二则上六位的数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所以张嘴立刻加价:“一百万。”
  话出口看得出老板乐了,目光忽闪,等着冥公子继续加钱。
  “那就两百万吧。”冥公子没让老板失望,倒是叫老陈气得差点拍桌子。
  两百万买一块翡翠牌子,是疯了,还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但转念一想,看他身上连只包都没带,跑来狮子大开口,兴许真的是老板找来得托儿,所以放下翡翠转过身,他作势便要离开铺子。
  但原本是信心满满等着听老板用某个打圆场的借口把他叫住,没想到走了两步后,却听见冥公子问:“支票收么?”
  这句话叫老陈当即回到柜台前,一把按住冥公子写支票的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三百万。”
  原以为这个数字总该叫他放弃了,谁想冥公子淡淡一笑,道:“五百万。”
  “你疯了是吧。”这回气得没能忍住,老陈脱口而出骂了他一声。
  冥公子不以为意,轻轻捻起那块翡翠牌,边翻来覆去赏玩着,边漫不经心道:“所谓千金难买心头好,这块牌子跟我投缘,多少价我都是可以给的。”
  老陈不信这个邪。
  但拿起支票仔细看了又看,实在没能看出什么问题,不仅没问题,而且这还是张保付支票。只能心说,是不是自己太过背运,亦或者是因为那两个缠人女鬼的缘故,所以眼见能凑到佛牌的当口,老天竟然派了这么一个顶头货色的出现,搞得自己好似在拍卖行,眼瞅着这个价格扶摇直上,竟是止也止不住,除非自己放弃这块牌。
  但放弃的话还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找到另外一块么?
  思忖着,老陈只能换了副神情,诚恳望着冥公子道:“兄弟,我知道千金难买心头所好,但这块石头您能不能让给我。或者您留个联系方式,至多一个礼拜,我用它办完事后就把它赠送给您,您看怎么样?”
  话说得连店老板都忍不住开口去劝冥公子放手算了。
  但冥公子似乎并未被他的诚恳所打动。面对他的提yì,不置可否,在一阵沉默过后,他问老陈:“你这么急迫想得到这块牌子,是为了做什么?”
  老陈不想多浪费时间,只能将自己遇邪又因高人的说法四处搜罗翡翠佛牌的事,简单跟冥公子说了一遍。说完后,抬起头继续用自己诚恳的目光看向冥公子,期望能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来,但奇的是,这人年轻归年轻,眼神却跟个百岁老人似的深不见底。
  一时也不知道他听的过程里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见他轻轻摇了摇头:“见过自杀的,没见过一掷千金把自己往死里整的。”
  “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老陈问。
  “翠属阴,何况这样一块极致的玻璃种帝王绿。暂且勿论你遇到那些事,就是没什么事,一般人若请得这样一块石头,也只能锁在不见人气的地方,等合适的时间或者人,才能拿出来碰上一碰,譬如这块石头的主人。”说罢,望向店老板:“若没猜错,这位老板属虎的吧,且正月寅时生人,三阳开泰,说得可对?”
  老板惊诧的神情回答了一qiē。
  见状,老陈不甘示弱道:“翠的确属阴,就是因为这个道理,所以以毒攻毒,拿更厉害的阴气去压制煞气,不失为一种很好的法子不是么。”
  “呵……以毒攻毒。”冥公子听后笑笑,把佛牌放回柜台推到老陈面前:“既然你深信不疑,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今天这块石头你且先拿去,往后若有机会再见面,也许你会乐意对我说说这以毒攻毒的法子效果到底如何。那个时候再见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老陈说,如果当时他因这年轻人的话有哪怕一丁点的迟疑,叫住他问个仔细,也许他妻子就不会死。
  但谁能未卜先知地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呢?
  就在老陈带着那块佛牌回去的当晚十二点,高人用凑齐的十八块佛牌为他布了个新阵。
  什么样的阵?老陈外行人,根本看不懂也记不住,只知道有一个步骤让他觉得有点心寒,因为是把活生生的黑猫割了喉咙,取血和骨头做辅助。
  要说乌骨鸡也是活杀了取血,但毕竟平时烧汤用的,没有那种杀生的罪恶感。猫则不同,那是宠物,尤其还是当着他妻子的面杀的。老陈说,他清楚记得那会儿他妻子的尖叫声比那只猫还凄厉,然后因为本来就体弱,所以干脆崩溃晕厥了。
  但老陈不能崩溃,还得硬着头皮把那碗做过法的猫血喝进肚里去。
  喝完之后,他张嘴就吐,吐出很多黑色糊状物,夹带着一些头发丝样的东西。
  高人见后,说,成了,那些煞气应该都从你身体里给逼出去了,从今往后只要不出意外,那两个女鬼应该完全不会再接近你,你也没法看到她们。一旦这样,她们也就不会再缠着你妻子,所以至多一个礼拜,你妻子就能下床,而你也彻底没事了。
  这话老陈听得将信将疑。但此后过去三天,他的确没再发生什么意外,他的妻子气色也越来越好,短短三天就从躺着不能动的状态恢fù到可以自行坐起,老陈不由感叹,果然是能够对达官贵人都任性得起来得主儿,手里的确有本事。
  于是安下心来,直等七天过后出阵,到高人家里去好好酬谢一下。但岂料就在第三天夜里,当他陪着妻子在卧室里看电视的时候,他妻子突然好端端的开始抽搐起来。
  就跟发了羊癫疯似的,他急坏了,因为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状况,只能凭书里看来的印象匆匆卷了块手巾条到他妻子嘴里,然后急急奔到客厅想打急救电话。
  但号码刚拨他迟疑了,因为高人说得很清楚,七天里他和他妻子谁也不能离开这房子,也不能有外人进来,因为可能会带进什么东西破坏了阵法的局。
  但不找医生来他的妻子可怎么办?就在束手无策的时候,家里所有的灯突然一下子全熄了。过了会儿他听见有人在敲窗,下意识朝那方向看了眼,不由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他看到阿红趴在一头很大的黑猫身上,在用她细长扭曲的手指不停敲着他家窗玻璃。
  一边敲一边嘴里叽叽咕咕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声音,跟哭似的,一声高一声低,似乎在念念有词。
  老陈听不清楚她到底在念着什么,也根本不想弄清楚。
  只感觉她每敲一下窗,他脖子上挂的佛牌就裂掉一块,当咔咔咔一连裂掉十来块后,他一个激灵跳起身,一把抄起桌上水果刀就朝房间里奔了进去。
  一边奔,一边喊他妻子的名字,其实那是完全无意识的,因为当时根本就忘了他妻子正全身痉挛而且嘴里还塞着手巾。
  但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听见他妻子应了一声。
  这时他已经奔到房门口了,虽然吃了一惊但还是不由自主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一道白影带着股冷冰冰的风朝他扑了过来。
  说到这里时老陈两眼瞪得很大,嘴用力吸着烟,几乎要把它整个儿吞进喉咙里去。
  然后慢慢缓了两口气,他看着我道:“我发誓那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扑过来得人影根本不是我太太,而是那个总是缠着她的女鬼。所以我条件反射地就把刀子朝她捅了过去。捅完才发现,糟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女鬼,分明就是我太太。可是你知道么,那时候虽然能从床上坐起来,她还根本没有下地的力气,而且刚刚还发了羊癫疯,又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朝我奔过来??”
  “……那你怎么办……”他的话让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随口问了句。
  他苦笑:“我能怎么办,等回过神一摸她的鼻子,早没气了。死的时候还紧抓着我的衣服,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我,像是在问我为什么突然拿刀子戳她。”
  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他伏在椅背上泣不成声。
  哭够了,他再道:“当时怕得太厉害,所以扔了刀子我就跑出来了,也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去,所以就去了那个高人的家。但他家里不知怎的人去楼空,只有一条看家的老狼狗还在院子里趴着,很安静。但知道它为什么那么安静么?”
  “为什么?”
  “因为它脖子被人拧断了。”
  “被杀了?”
  “是的。”
  老陈看到狗尸后再次一怕,立刻逃离了高人家。
  但这一下更加不知该跑去哪儿,又不敢坐车,也不敢在马路边上走,总之怎么做都觉得怕,怕那两个女鬼会追来,怕自己随时会出意外死掉。
  所以后来,许是有点绝望了,干脆不走了,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安全的地方坐下来,打算天亮以后去警局投案自首。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安静的街上踏踏一阵响。
  响声是猫的脚步声。
  猫跑起来本是没有声音的,但这是只死猫,四肢都僵了,所以跑起来声音很大。
  背上驮着阿红。
  这两个死掉的东西一个朝左歪着头,一个朝右歪着头,不偏不倚朝着老陈的方向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嘴里发着吚吚阿阿的声音。
  老陈说,那声音听得他全身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起身想跑,可腿软得站也站不起来,只能傻坐着看那一鬼一猫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但是突然它们在街中心停了下来。
  不知看到了什么,阿红两眼斜扫着他的身后,慢慢从猫背上直了起来,用她那只畸形的手指在她面前那道空气里慢慢比划着什么。
  紧跟着老陈听见自己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没等回头,见一人影走到他面前,站在了他和阿红中间,伸出手指也在面前的空气里划动了两下。
  阿红和那只猫一见,倏的下就消失了。
  见状那人转过身正要离开,被老陈一把拉住,急急地叫了他一声神仙。
  不过很显然那个人并不是什么神仙。
  因为说到这里时我已经猜到了,他就是冥公子,那时候应该刚好跟我分道扬镳,所以又回到了广州。
  也猜到他应该是早就预知老陈会有这样的遭遇,所以在那地方故意等着他。
  不过他为什么要管这闲事?
  就为了想得到老陈手里那块翡翠么?
  但以他的能力,从普普通通一个凡人手里获取一块翡翠,根本是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他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想到这里时,忽然我听见车窗外传来轻轻一声叹息,然后隐约有道模糊的身影从我身侧的窗玻璃上显现了出来,贴着车窗,对着车里轻声道:“公子啊……为什么要挡着我的道呢……公子啊……”
  紧跟着喀拉拉一声脆响,窗玻璃上像有人在画画般裂出一片蛛网似的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