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神与鬼之夜十
要不然没法解释这一qiē。
当他们抬着她从我面前走过时,那掩盖在白布下细小的身体,还有那把露在白布外一边走一边瑟瑟掉落的头发,实在让人没法相信,这个躺在担架上,因严zhòng缺水而导zhì皮肤皱得像堆枯木头一样的女人,就是不久前还鲜活水润,一如新鲜水果般饱满美丽的夏萍。
她到底是因什么而变成这种样子的?
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导zhì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活生生变成了这种样子?
这不仅仅是我的自问,也是那些警察带着某种若有所思的目光,所向我提出的问题。
但这问题没有答案。
因为唯一能给出答案的人不见了。
那个人就是柳相。
在那个带口信的人仓皇冲出车厢后不久,我就立刻开灯下了床,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导zhì他被吓成那种样子。
但随即我非常吃惊地意识到,这间一直密闭着的车厢里,竟只有我和夏萍两个人。
柳相不知去了哪里。
他那张床干净整洁,仿佛从来没人在那上面待过,更不要说是两个人一起躺过。
可分明就在几分钟前,他还跟夏萍纠缠在这张床上的,不是么。
当我带着这让人无比费解的问题朝夏萍的床上看去时,只觉得脑子里轰的声巨响,仿佛遭到雷击般眼前一阵晕眩。
我看到一具皱巴巴,几乎不成人样的人直挺挺躺在夏萍的床上。
如果不是衣服的关系,我几乎认不出那个满脸皱纹的人就是夏萍,她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了全身的液体,导zhì全身干瘪变形,如同一具脱去了水分的木乃伊。
尽管脸和身体都已经严zhòng扭曲变形,她那个时候仍还是有呼吸的,眼珠也还能在几乎被皱纹填满的眼眶里转动。她一边看着我,一边慢慢蠕动着她的嘴,似乎是想对我说些什么,但紧跟着喉咙里发出咯喀两声轻响,随着最后一口气从她喉咙里被释放了出去,她眼神黯了下来,又挣扎着朝我指了指,然后彻底归于静止。
但那时我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死亡,因为全部注意都被集中在了她身体的变化,以及她那张咧开着的嘴上。
她那张嘴的嘴唇几乎完全没有了。
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啃掉的,连皮带肉,边缘爬满了一道道细小的齿痕。
因此露着森森白牙,在她那张因缺水而导zhì晦暗的脸上分外醒目,让她直到断气都看起来像个笑得合不拢嘴的怪物。
这情形让我像石化了般站在原地一动没法动。
直到乘务员和医务工作者闻讯赶来,匆匆把我推到一边对她实施抢救,我才回魂似的醒转过来。那时整节列车几乎要掀翻天了,因为四处都在传言,说这节车厢里出现了一个活的木乃伊。
而‘传言’这东西,一传十十传百,一经散播,就如星星之火迅速燎原,简单又凶猛。
所以不消片刻就令前前后后车厢里的人闻风而来,争着一睹木乃伊的样子。这造成了通道的严zhòng堵塞,以至让乘警和所有乘务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群疏散开来,并在前后通道口设了禁区,派人看守,此后,一qiē才逐渐重新安静下来。
之后乘警就开始了对我的盘问。
问我到底车厢里出了什么事;问夏萍是不是上车时得了什么病。
为什么要这样问?因为他们最初以为夏萍是个七老八十的老人。但当翻出身份证,再同她的脸仔细对比了半天后,每个人的脸上都瞬间写满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们无法相信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女人竟然会长成这副样子。
但更让人没法置信的,则是夏萍的死因。
夏萍死于严zhòng脱水。
当然了,她嘴唇上被某种动物啃出来的伤口所引发的感染,也是导zhì死亡的原因之一。
可是火车上既有卖饮料的,也有免费的热水供应,何至于会让一个人脱水那么严zhòng,以至于连整个身体都产生出那样大的变化?
这问题我根本无法回答。
唯一能给出点解释的只有夏萍嘴上的那些咬伤,因为我和她都在车厢里见到过老鼠。
很大,很健壮,并且毫不怕人的老鼠。
但当我说起这一点时,乘务员全都立即否认了。他们说所有车辆除了每天的惯例打扫之外,为了防止老鼠进入车内啃咬货物或者线路,还会定期检查,并喷涂防止这些东西进入车内的药物。所以根本不可能有老鼠,尤其是又大,还毫不怕人的老鼠。
既然他们这么说,我自然是无话可说的了,毕竟口说无凭。
但我的沉默却无形中加深了他们对我的怀疑,毕竟我是当时唯一一个跟她在一起的人,而且对于她的状况始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遂将夏萍变成这副样子死去前所发生的种种,原原本本地告sù给了他们。
不出意料,在听完我的述说后,他们一个个目光闪烁,脸上露着显而易见的怀疑。
然后看着柳相那张干净无比的床,意味深长地问我:“那么那个睡在你下铺的乘客这会儿在哪里?”
我说,“不知道。就在那个来送口信的男人敲门进来前,我以为他还在的,但显然,在我钻在被子里逃避他们做口爱声音的时候,那段起码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收拾了行李和床铺,悄悄离开了。”
“听你的意思,那个男人应该跟这位夏女士的死不无关联,或者说,他应该是亲眼目睹了夏女士的离奇死亡,然后出于害怕一个人悄悄逃离了?”他们又问我。
“……我想应该是这样。”
“但你知不知道你的下铺是没人的?”
我一愣:“没人?”
“是的。”
“这不可能。虽然夏萍死了,但是李信可以作证,这个床铺是有人的,他们还一起聊过天……”
“李信?你是说这位夏女士的丈夫?”
“对。”
“说起来,挺遗憾的。那位李先生也死了。”
“什么??”
“就在夏女士的事情发生前没多久吧,有人到医务室来求救,说这节列车的厕所里有个男人晕倒了,但等医务室的人赶过去时,发现他已经没办法抢救了,全身都是呕吐物和屎尿,倒在便池里连裤子都还没来得及提。”
“怎……怎么会这样……”
“怕是食物中毒引起的虚脱和猝死,具体结论还要等下车以后的验尸报告。”
“……哦……”
“所以,”一边说,他们一边又朝柳相那张干净的床铺看了一眼,然后朝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所以现在我们只能以售票情况为准了,丘女士,记录显示你下铺是没人的,因为原先买了这铺位的人出于某种原因退票了。”
于是,我现在只能被迫留守在离我目的地还差四站的这座小城。
确切的说,是被当地的警方给扣留了。
虽然夏萍的死不像是人为造成,但一来我在火车上的种种证词让警方感到怀疑,二来,确切的死因还要看验尸报告,所以我必须留在当地配合调查。这让我意识到,我所剩无几的那点时间可能不够用了,在失去了自由的同时,我也失去了继续回家乡的可能,更勿论去探究害死丘梅姐的真凶。
时间大把流逝,而我无力挽回。
所以心情如同跌落到深渊的最底层,漆黑一片,想抬头往上看,可是看到的距离叫人绝望。
也因此放弃了一qiē努力,我像个木偶一样安安静静地待在看守所那一间小小的,只有一个小小天窗的小房间里,不想说话,不想做任何事,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按照他们所说,静静地等待夏萍验尸报告出来。
那样约莫坐了一个多小时,突然右眼又疼了起来,很强烈的一阵疼。
伴随着这道痛,眼球变得很难受,因为我感觉里头好像长了什么东西,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一个坚硬的疙瘩,硬邦邦顶在我的眼球上,这一可怕发现登时惊得我一激灵。
下意识想找面镜子看看,可是看守所里哪有什么镜子,唯有继续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摸着,岂料不摸还好,当我沿着眼球上那个硬物一点一点摸索它轮廓边缘时,突然眼球火烧火燎了起来。
烧得我哪里还能坐得住,立即起身匆匆跑到门口处用力拍了拍门,可是拍了半天,竟完全没人理。
见鬼……难道是时间太晚,所以把我往这地方一关之后,他们全都去休息了么……
这糟糕的情况让我眼睛痛得更加剧烈起来。
又热又痛,痛得我恨不得把这只眼球给挖了。
不由得蜷缩到了地上,用力捂住眼睛,我真怕继续这样下去这只眼球就要被这灼热无比的温度给烧化了。
但刚蹲到地上,突然小腹被什么东西给狠狠顶了一下,让我下意识弹身而起,立即朝裤兜里摸了把。
遂发觉,原来那顶到我的东西是瓶眼药水。
柳相送我的那瓶眼药水……
这发现让我在疼痛中有些忘形地哑然失笑。
虽然他人消失了,行李也消失了,但这东西还在,并被我无意中带到了这里。
当即将它从裤兜里掏出,我朝它呆呆看了一阵。
既然它是真实存zài的,那么所谓的空铺,也就不存zài了吧,这表示柳相并不是个不存zài的人。
但可惜的是,区区一瓶眼药水并不能作为证据他真实存zài的证据,以此证明些什么。
它只能证明给我自己看而已。
尽管如此,它对我眼球上的症状也确实是有点抑制功能的。
至少在我点过它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眼球比较舒服,几乎完全没有痛感。
想到这里,我立即拧开瓶盖,握着它往我右眼处对准了过去。
想以此缓解我眼睛的剧痛。
但岂料还没用力将药水从瓶中挤出,突然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冰冷又细小的一只手。
小得我几乎看不到它得存zài,却无比有力地阻止了我挤出眼药水的动作。
“北棠北棠,”然后我听见自己脑子里传来一道叹息般的,男人的声音,“我帮你阻止了那个男人吃你的可能性,你却反而恩将仇报,要用他给你的这个玩意儿把我溶解掉是么。”
我吃惊得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早知你这么不知好歹,之前就干脆让你被那吊死鬼勾去算了,你说呢?”然后他又道,并且用那细小的手指在我手腕上轻轻一掸。
轻而易举就将我的手腕给掸开了,连同手上的眼药水瓶。
瓶子落地后里头的水飞溅了出来。
洒落在地上,发出嘶嘶几声轻响,在地面灼出几道白烟。
又在不到数秒钟的时间,将这片被沾染到液体的水泥地融化出了几点绿豆大小,却深不见底的窟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