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更无人处月胧明
那一幕,并不长,不过是几个晃眼的功夫。就这般晃眼之间,却发生了许多事。
不远处急速而来的舟子上,立着的两个女子。撑船的,戴着面纱看不清面貌。她身旁的那一个,华衣锦裳,手中拎着的却是个小巧的弓弩。
弓弩再小,也是用来杀人的。
刘吉安早在听见那一声疾呼时,就已本能地将挎刀握在手中。同样是本能,他并没有忽略身旁正在靠近自己的那只渔船。
那拎着鱼篓的小娃娃猛地扑倒,他眼风里看见渔船的垂帘扬起,在看见一排弓弩的瞬间,他已将脚边晾鱼的木板勾起,挡在身前。
几乎是同时,坐在他身旁的朱棣以手在面前的案几上一拍一推,那案几立刻竖起,同那木板并排立着,将二人挡在后头。
箭矢如雨,疯狂地激射在木板与案几之上,距离太近,竟有锋利的箭头穿过木板,几乎钉在刘吉安的身上。
刘吉安此刻却已完全冷静下来,将朱棣拦在身后,而其余的腾骧卫也已矮身聚拢来。
但他们的船与渔船靠得太近,木板根本无法抵挡密集的箭矢,很快有护卫被射中倒下。
刘吉安将手下递过来的弓弩紧握在手中,一面使劲全力顶着木板和案几,一边死死盯着另一只正迅速靠近的船。他很清楚,若两只船同时发动,今日便是他与他手下这些腾骧卫尽数战死,怕是也保不住身后的天子。
就在他抬起弓弩打算击杀船头的女子时,猛地见她扬手对着渔船弓弩连发,虽威力不够,但也令渔船上的攻势立减。
刘吉安心里一松,这两只船并非一伙,自己还有机会。当下趁着渔船短暂的缓势,他号令腾骧卫连弩反击,自己握着船篙欲将舟子远离开。
渔船上的攻势却几乎立刻恢复,刘吉安骇然看着燃着火的箭矢自那船舱里喷涌而出,将河道上照得雪亮。他尚不及反应,猛听朱棣一声“死丫头!”就欲起身。
刘吉安大骇,再顾不上其它,一把将朱棣摁住,“陛下不可妄动!”
耳边却听扑通一声,似有人落水,二人扭头看去。另一只船上撑船的女子,竟将手持弓弩的女子推进河里。而那只船即刻如箭一般急速地撞向渔船。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刘吉安除了使出浑身力气死死摁着朱棣,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只船轰然撞在一处。渔船失了稳头,几乎立刻倾覆。而撞过来的那一只船因为更加轻巧,竟当即断作两截,此刻反扣在水面晃晃悠悠。上面撑船的女子,踪影全无。
短暂的安静,很快数个身影自水中而出,攀着船就欲上来。刘吉安正欲上前阻拦,已被朱棣一把推开,眼见着他率先砍翻一人,就欲往河里跳。
刘吉安几乎魂飞,自后头一把抱着他的腰间,“陛下万万不可!水下情势复杂,不知有多少刺客!”
言罢猛地有人破水而出,扒在船边,乌发早已散开蜿蜒在面颊畔,金钗斜插,但掩不住满脸的欣喜,“陛下有我在,没事的!”
朱棣捉住她的手腕,欲将她拖上船,“你个死丫头,要有个闪失我如何向你爹交待……”话未说完,觉着手上一沉,眼见她神情遽变,她身后的水面顿时浮现血色。
“快!”听着他一声疾呼,刘吉安才回过神,忙伸手一同将那女子拖上船。她背后赫然一截箭矢,只余羽翎。
“林浅!”朱棣将她搂在怀中,“醒醒,不能睡!”
张林浅只觉后背钝痛渐渐散去,浑身却愈加没了气力,勉强睁开眼,看着他紧绷的面容,她欢喜道,“不睡不睡……好不容易见到……怎能睡去了……”
“谁让你来的?”他的嗓子暗哑。
“我想见你……”她脸上几无血色,浑身止不住的颤着,“与旁人无关……别怪她……”
岸上忽然而至的密集马蹄声令刘吉安一颗心又拎起来,待看清是腾骧、羽林卫的人马,这才大大松了口气。来人纷纷扑进河道中,迅速聚拢过来,将仍在船边纠缠的刺客一一拿下。另有人去两艘翻覆的船上,寻找活口。
“回宫!太医!”刘吉安看着脸色极其难看的陛下,忙吩咐人将船靠近岸边。
眼瞧着怀里已然神志不清的张林浅,朱棣晓得,若不尽快施救,怕是……
“我瞧瞧。”
刘吉安大惊,眼前的这个女子是何时出现的?他竟丝毫没有察觉。
“好。”
更令他吃惊的是,陛下居然说了这么一句好,且没有半分迟疑。
那女子将张林浅后背的衣衫撕开少许,从腰间摸出药瓶在箭簇周围的创伤处撒了药,“不能硬拔,这药只能暂时止血,得找文德。要快!”
“龙驹!”朱棣唤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很快听见马蹄声急急近前。
它到了跟前,却直接冲到桐拂身边,用脑袋将她顶了又顶,几乎将她推坐在地上。
桐拂伸手摸摸它的脑袋,“乖,先救人,回头去看你。”
龙驹甩了甩脑袋回到朱棣身旁,待他抱着张林浅翻身而上,它已风一般地急掠而去。
刘吉安匆忙催马跟上,却又忍不住回头瞧了瞧岸边那姑娘。居然和陛下的马都这么熟,究竟什么来头?
桐拂在河边又坐了一会儿,腾骧和羽林卫的手脚十分利索,不过转眼间,已将四下收拾得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刺客早被押走,两条船亦被牵去了,河面上静谧如初,映着无边月色。
她心里却压着,极不舒服。那小娃娃落水之后,她没能找到。将那渔船撞翻,实在是不得已为之,彼时想着即刻下水去将那小娃娃先捞出水来,不曾想在水下寻了很久都不曾找到他。如今她只希望,那小娃娃识得水性,已自己遁水而去……
至于张林浅,她叹了口气,若能找着文德,应该还有一线机会……
文德自太医院出来,循着巷道往官庐走去。今夜并非自己当值,只是不知为何,自日落,他却始终有些不踏实的感觉,特意在太医院多留了一阵。眼看已近三更,值守的太医已在堂内打起了盹,他才悄然而出。
官庐在巷道尽头,门前垂下的青藤密密匝匝,月光下铺撒了一地婆娑身影。
他方要推门而入,耳听一声轻唤,“哥。”再挪不动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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