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吴歌谈笑遏横流
就在她几乎也跟着睡过去的当口,那医官收回了手,笃笃定定,“姑娘并无大碍……”
“不对!”坐在不远处的谢玄,正擦拭着手中的一把短刀,“她脑袋磕着了,近日总是胡言乱语,医官再仔细看看。”
医官拱手道,“将军,方才下官已看得十分仔细……”
眼见谢玄将手中短刀哐当一声拍在案上,医官迅速伸手重又按住桐拂的脉间,“下官虽看得十分仔细,谬误有时也是免不了的……”
“我并没有磕着脑袋。”桐拂认真地望着医官。
“你闭嘴!医官医术高明,定能看出究竟。”谢玄已将短刀拎回手里,一下一下抛着,凌厉的寒光,就这么一下一下折在医官的面庞上,肃杀杀明晃晃。
在明晃晃的刀光里,医官坐得分外毕恭毕敬,“磕着了,姑娘的确是磕着了,且磕得不轻。以致姑娘神志不清,说话失了伦次,举止颠倒反常。”
“我脑袋上没伤。”桐拂实在看不下去,睁眼说瞎话说得这般理直气壮的,真不多见。
不待谢玄开口,医官已然正色道,“姑娘何必执着皮相好歹,内里骨相精气已损才是大不利。
精也者,气之精者也。人之生也,天出其精,地出其形,合此以为人。
人受天地之气,以化生性命也。是以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元也,神者生之制也。形以气充,气耗形病,神依气立,气纳神存……”
看着她听得一脸昏昏茫然,谢玄嘴角扬着,费了些气力才压着笑意。
医官犹在谆谆念叨,“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心为一身之主,禀虚灵而含造化,具一理以应万机,脏腑百骸,惟命是听,聪明智慧,莫不由之,故曰神明出焉。
积神于心,而知往今。凡刺之真,必先治神……”
桐拂猛地缩回手,将笔墨推至他面前,“医官大人,劳烦尽快写了药方,我定遵医嘱,你抓什么药我吃什么药!”
看着医官一身松快走出营帐,桐拂长舒了一口气。方才那一顿说辞,再听下去,即便无事也要听出毛病来……
“这医官看来确然有些本事,药还没吃,不过说了几句,你瞧着竟已经好了不少。”他靠在椅子里,一幅心满意足的模样。
“将军你看,这刚打完仗的,伤者众多,原本医官就不够用,我就不在这儿添乱了。
不如,我先回去建康,那边看病抓药也方便些……”
“好。”他几乎立刻应道。
桐拂以为自己听错了,顺嘴就问道,“你同意了?”
“走,你马上就走。”他站起身,面上不似玩笑。
她有些拿捏不住,这过于爽快的样子,实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马车就在外头……”
“借我匹马就行了……”马车晃晃悠悠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建康,万一半道上再被抓回来……
他盯着她许久,“还会骑马?跟谁学的?”
桐拂大悔,方才一个高兴,竟说漏了嘴,“我从前,不,我幼时曾帮人养过马。顺便就学着骑,也没什么难的……”
“好,”他将她打断了,“等你回来,我倒要瞧瞧你骑得如何。”
回来?桐拂心里一叹,此番跑回去,打死也不回来了。且不说打仗,万一被明伊附了身,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奴婢不会骑马,将军可否带着奴婢一同骑马?”分明是明伊的声音。
他原本已走至帐门,顿住脚,背影明显一个哆嗦。他迅速折返身,将她拖着就往外走,一路拖进马车里,将她按坐着。
紧接着将那药方塞进她手中,“回去就去抓药,一日两顿。若少喝一口,谢府里,头一等的家法,伺候你三遍。若还有气被送回来,军法再三遍。”
桐拂一哆嗦,掐着自己的手腕,“将军日理万机的,这种小事不必挂在心上……”见他脸色十分不善,旋即改口,“我喝!一天三顿也成。”
“多喝一口,也是一样的下场。”他声音凉凉,瞥了一眼她互相掐着的手,“你掐着自己做什么?恨我恨到这般?”
“不不不,将军误会了,我坐马车容易不适,这么掐着好过些……”
他蹲在她身前,将她死死掐着的手掰开,盯着那青紫的印子看了一会儿,“对自己下手够狠的,对旁人呢?比如,我?”
桐拂只觉得眼眶一酸,竟是扑簌簌落下泪来,大惊之下想要再掐回去,被他伸手拦着。
明伊的声音柔婉委屈,“将军这般,明伊有口也说不清……明伊的心思将军当真半分看不出?”泪水如断线珠,纷纷而落,打湿了他的护腕。
他面上原是显出错愕,后是烦乱不耐,最终落了个荒芜的意思。
为何是荒芜,桐拂也说不清。
末了,他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这个,你回到谢府,即刻交给叔父,不可耽误。”说罢转身掀帘就要离开,又顿住,“路上,自己当心。”
他跃下马车,耳听身后辘辘远行的声音,猛听见一声,“鱼鲊该好了,别忘了吃,谢小公子。”
他倏然回头,垂帘已落,马车很快远去不见。
瓮罐就搁在她帐内的案上,约摸怕人翻动,还贴了封条。
字写得歪歪扭扭宛如虫爬,依稀辨得出写着:木樨玉簪,有毒,莫乱吃。
他嗤笑出声,伸手将那封条扯了,解开盖子,香气顿时扑了个满怀。而那里面,一粒粒,金澄澄宛如桂花,密密实实堆叠着,晃了眼……
仿佛见,秋日山径,木樨满地,落英灿灿惹人流连徘徊……
鱼鲊入口软糯,微酸浅甘,香气在口中蔓延回旋,似见清水涟涟,鱼如银梭,那之间,映着素手纤纤笑意浓……
桐拂没有想到的是,谢玄交给自己的书信竟是战报。当她亲手将信交给谢安的时候,他正与友人下棋。
谢安看完信,面无表情将它放在一旁,继续下棋。
友人好奇问道,“太傅……这可是淮上……”
谢安面不改色,拈着棋子,“小儿辈大破贼。”
待客人欣喜告辞离去,他才起身往外走去。听着咔嗒一声响,谢安身子微微一个趔趄,但很快提步跨过门槛而去。
桐拂走到近前,门槛前遗落的,正是谢太傅靴上的屐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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