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流光欺人忽蹉跎

  桐拂晓得,湛如既有法子在太子的眼皮底下将沈九微送走,将自己捏死不过是举手之间的事,且一切会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好似明漪从不曾出现过。她也一定有十分的理由和说辞,令太子释然终究放下。
  “姑娘当真是急不可耐,今日才入来,绫罗绸缎弃之不用,却偏要白绢衫。”湛如的面上笑容澹澹,若非知道她的从前,桐拂当真会以为眼前的女子本是个好性子的。
  “既然姑娘初来乍到,容湛如领着姑娘往景致最佳处去,玄圃夜景可不比白日里差了分毫。”说罢她已径自转身而去。
  桐拂自然晓得眼下除了跟上并无别的出路,只是不知这姑娘究竟备下了什么法子招呼自己。
  一路分花拂柳,前头湛如一路指引,“齐文惠太子喜奢丽,宫内精绮丽过于王宫。彼时拓玄圃与台城北堑,楼观塔宇,聚奇石,妙山水。担心皇帝见着不喜,特意密植修竹,将游墙数百余间遮住……”
  她最终停在九曲池前,落花浮水,人影倒垂。池中有亭台阁榭,洲岛幢幢。“众人都唤此处为九曲池,其实乃善泉池。善泉之名,是太子亲择,除了我,并无旁人知晓。善泉池周回四百三十六步,他时常在此徘徊,记不清数了多少回……”
  桐拂暗自咂舌,如此心思,若一朝成空,又当会如何?
  “糟了!”湛如忽而惊呼,指着水面上飘飘曳曳一方帕子,“那是皇后赏赐,若丢了恐性命不保。”说罢她提了裙裾就要越过阑干,身子晃晃悠悠眼看就要往水里栽进去。桐拂忙伸手拽住她的一只手臂,她却猛地拧身,桐拂被那气力一带,整个人就扑进水里。
  人入了水桐拂不免心里苦笑,方才也料到湛如约莫会有此举,只是情急之下竟将一番提防忘得干干净净。池水极深看不见底处,白娟衫入了水绞缠在身上,将手脚束缚。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妙,这明漪可会水?
  湛如瞧着池水翻腾了一阵子,渐成涟漪,终归如镜。“这可如何是好,明漪姑娘且耐心等着,我去寻了人来……”她口中轻叹,转身悠悠走远了。
  “太子!”进来的宫女一个趔趄几乎扑倒在地。
  萧统手微颤,一笔斜走,一幅字已毁在眼前。
  “贵嫔……贵嫔那里的……蜡鹅……呈给了陛下。陛下震怒……下令将殿下禁足……”
  “知道了,”他道,“退下。”
  走至窗前,庭院里森森绰绰的人影,盔甲寒光,没有丝毫动静。远处洲岛高阁上,灯火俱灭,飞挑的檐角上,似有一人独坐,双脚垂着,与檐铃一般悠悠荡荡,白衣胜雪……
  萧统定睛再看,那身影已然消失不见。那檐角上空空荡荡,徒留檐铃,依稀似能听见玉碎子磬磬泠泠。约摸是看错了,那上面岂是寻常人可以落脚之处……
  “殿下……”身后是湛如的声音,“此事本是鲍邈之在御前挑拨,陛下听信其一面之词,处死所涉宫人。殿下何不请见以自清……”
  他没出声,犹自远眺夜色如漆混沌处,仿佛耳边所闻本与自己无甚关系。
  湛如见他身影瑟瑟,显倦色,不再言语。又默了许久才道,“陛下一时盛怒,待查明真相,不会怪罪殿下。湛如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
  他转身往外走,“你先下去歇着,我去书阁。”
  湛如站着未动,“陛下的旨意,殿下不得离开寝宫。”
  他的脚步骤停,“这样……”
  见他黯然,湛如走前几步,“殿下,明日一早我去书阁将殿下编书所用取来……”
  “也好……”他似是有些昏昏沉沉,“若那些也没了……空空荡荡,该如何……”说着话,他已往后殿去。穿过屋子迈入临水的榭台,高窗皆合,只余了一扇半敞。水色粼粼,映在窗棂之上。
  “你去歇着。”他坐在暗处,对着窗,只余了轮廓模糊。
  湛如取了披衣,仔细替他拢上,又将茶水点心布在他伸手可及之处,方欲退出,忽闻他道,“明漪姑娘可好些了?若好了将她早些送出宫去。若无栖身处,且安置在官庐里。”
  湛如垂目,“前几日已将她送走,她说自有去处,并未留下片言只语。”
  他安静了一会儿才道,“如此,也好。”
  离去前,她抬眼望向窗外的善泉池,水色溶溶漾漾,鸥鹭闲眠,一片静谧。
  月色皎皎,穿过菱窗,在青石地面铺了一层霜雪颜色,直抵他的脚前。忽地,仿佛又是错觉,那流银般的颜色里,多了一道身影,似是依在窗上往里张望。
  他一怔,慢慢抬眼向那窗看去。菱窗上坐着一个女子,扶着窗棂,双脚悬着,晃晃悠悠。与方才看见高阁飞檐上的,似是同一人。但她背对着外头,面容隐在暗处,看不真切。
  他未动,如此宛如水中精灵一般的身影,他觉得若是将她惊走了,实在有些可惜。
  那女子安静地坐了一阵,似是在打量他,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跳下窗子,一步步走向他。
  窗外夜鸟一声清鸣,将她吓了一跳,她回头去看,半个面庞被月色照亮。
  是她?萧统又是一怔。方才阿湛说早已送她离去,怎的会出现在此处?她身上穿着的,仍是那件忍冬缠枝的白娟衫。
  外头重又静谧偶有水声,她才释然,转过身子。再走两步,已到了他身前不过几步。她似是有些犹豫,继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仍然没有动静,这才好似松了一口气,提了裙裾小心挪向他面前的案几,在他对面坐了。
  她取了一块糕点,又将其余的的皆挪了挪,看着似是没有别人动过,这才放心地把糕点塞进嘴里。
  她吃得很小心,后来大约是放松了心思,索性撩起了袖子,左右各拿了一块。吃完,喝了他面前的茶,喝完擦了擦茶盏的口沿,才有原样放回去。
  大概是吃饱了,她揉着肚子靠在椅子里,嘀嘀咕咕道,“看着挺好看,吃起来却没味,玄圃里是没糖霜么?”
  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