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秋暮冷彻叶终落
曲知许费力地抬起手,替柳沅芷轻轻地拭去泪水,“姐姐别哭我是个没本事的人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来替姐姐解忧只是觉着姐姐的眉头不应该一直皱着”
“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能以自己的性命”柳沅芷只觉胸口仿佛堵了一大团湿漉漉的棉花,梗得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不值得啊”
曲知许的眼角含着泪,目光却是格外的温柔平静,“只要只要姐姐好就什么都值得”话音刚落下,她忽然感觉胸口窒闷,整个人不住地抽搐起来,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知许”柳沅芷抱着曲知许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起来。
“小主”银铃扑了上去痛哭失声。
这一瞬间,世界都仿佛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听到了里头的动静,退至殿外的宫女内侍们齐齐跪地痛哭哀悼。
皇帝甚是怅然,下旨道,“追封曲御女为才人,以才人之礼下葬。”
夜风寒凉,深秋的夜风更是透心渗骨的寒凉,“沙沙”几声过,又是一地的枯黄。
半柱香的功夫过后,皇后走进了撷芳殿。
“臣妾见过皇上。”皇后屈身行礼道。
皇帝盯着皇后,也不叫她起身,只是冷声问道,“你可知朕叫你来是所谓何事”
“在来的路上已有人向臣妾禀明了。”
“那好,你有什么话要跟朕坦白的”
皇后面上波澜不惊,她抬眸看向皇帝,“臣妾从未派人毒害过曲御女,臣妾问心无愧还望皇上切勿听信此等构陷污蔑之语。”
“构陷污蔑呵”皇帝眯了眯眼睛,显然是怒了,“会有人甘愿舍弃自己的性命就为了去构陷污蔑你吗”
“皇上,臣妾着实冤枉”皇后忙跪了下来,她的眼神扫过立在边上的几名嫔妃,又落在柳沅芷的身上停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说道,“后宫之中向来尔虞我诈,指不定是有人居心叵测想陷”
“一个小丫头能居心叵测什么”皇帝猛然打断了皇后的话。他见皇后如此急着撇清自己,把脏水往旁人身上泼,心里越发地觉得曲知许和李美人之死确与皇后有关。那么,那则说皇后和庄王有私的传言也八成是真的了。
皇帝的脸色变得愈加地难看起来,只不过现在有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着,皇帝又一向极重面子,自是不能提起私情这档子事儿。纵使他心里最介意的便是这个,也只好暂且忍耐将它放到一边,“以前你都做过些什么,朕不是不知道。只要你做得不是太过分,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你非但不知收敛,还越发地变本加厉。皇后,朕对你实在太失望了”
皇帝的话一下子戳到了皇后的痛处,“皇上
,您说臣妾令您失望”皇后讽刺地笑了一下,笑中又夹杂着几分苦涩,“要是没有臣妾和家父,您如何能坐稳这个皇位”
“放肆”皇帝瞠目怒呵道。
“您当初执意向先帝求娶臣妾,看中的不正是郑氏的权势吗”
“皇后,你可知道你现在在说些什么”
“娘娘。”雨墨压低声音轻轻唤了一声,又拉了拉皇后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这些会惹皇帝不快的话了,可是皇后却并未理会。
自从尚书令出事之后,皇后的情绪就变得不稳定起来,往往一件小事就能激起她很大的反应。
“臣妾当然知道。”
皇后看着面前华发已生的皇帝,眼中忽然浮现出他当年清雅俊逸的模样。
这一刻,她回想起了自己当上皇后前一晚那漫天盛放的烟花。那时的烟花,是多么的绚丽多彩,多么的耀眼夺目。她抬眸望着身旁与她并肩而立的俊朗男子,心中只觉无比的甜蜜幸福。仿佛他们一生的路还很长很长,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耳鬓厮磨,执手相伴。可是她却忘了,烟花啊,只能灿烂一时,终究求不得,抓不住。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忽而凄冷地一笑,仿佛灵魂已被抽去,“曾几何时,我也天真过。爱到自私地希望你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是我郑雅茹一个人的夫君。可是我也只是想想罢了,因为我知道,你是皇帝,是这天下的君主,永远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所以我为了你,尽力扮演好皇后的角色,端庄得体,温柔贤淑,母仪天下。虽然心在滴血,可还是笑着为你迎来一个又一个年轻貌美的嫔妃。我以为这样至少能留住你的心,可是我错了,彻彻底底的错了”
皇后说着,语气变得急促起来,眼中露出了一丝怨恨,“我在你的眼里从来都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一个摆设罢了。你根本不愿意多施舍一点爱给我,哪怕是去了我的宫里,却连一会儿都坐不住。只会说一句:朕明日再来看你。呵,多么可笑,多么可笑啊”
皇后面目狰狞,眼角却又抑制不住流下了一滴眼泪,令人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怪异与疯狂,“我日日等,夜夜等,可永远等不来你的身影。你可知道我的寝殿地上铺有多少块玉砖整整一千六百八十二块。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哪里会懂得等待的煎熬我的心终于从殷切慢慢变为了绝望。后来绝望绝望着,我也渐渐想明白了。原来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爱过我。”
“这深宫里,是何等的寂寞无聊啊。既然我得不到你的爱,那我就一心一意牢牢守住我皇后的荣耀”皇后的凤眸死死盯着皇帝,嘴边露出一抹诡异又嗜血的笑容,“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你既知晓那些事,却可以为了笼络住家父,而容忍至今,皇上,你可真可怕,也真是可怜啊”
帝后二人都未将那些事情明说,就像是在打哑谜一般。不过宫里面资历深些的嫔妃们心里是有谱的,那些事无非都与妃嫔和子嗣之死有关。
皇帝当众被皇后如此指责,不啻于被下了面子,皇帝的脸都被气绿了。
“娘娘皇后娘娘”雨墨急得五官都
快拧到一块儿去了。她见皇后压根不听自己的劝,心里已是凉了一片,她紧着跪下请罪求饶道,“请皇上恕罪,皇后娘娘她这是病了,还请您不要跟娘娘计较。”
“朕瞧皇后确实是病糊涂了既然是病了,那就好好待在凤鸾宫里养病,往后无事都不用出来了。六宫事宜就交由穆贵妃和宁贤妃共同打理。”
“皇上,您这是要囚禁臣妾吗臣妾可是一国之后”
“来人,赶快将皇后扶下去。”
“南宫天你可真对得起我”皇后被拖下去的时候始终狠狠瞪着皇帝,没有丝毫悔意与害怕。端庄大方了一辈子,终于可以疯狂一场了,此刻的她卸下了面具,卸下了桎梏,仿佛从来没有如此畅快过。
皇后作为一个女人纵然可怜,但也不冤枉。
所遇非人,却还看不透,一心想要永远留住爱情的人,其实都是愚蠢的。这种爱情,就如同这世上的花草一般,荣枯有时。长久的,也不过是几岁而已。她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他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娇杏万朵,仅摘一枝怜。可到头来,却也逃不过被如流水般的无情岁月所冲淡的命运。碧水无涯,天堑万顷,半点由不得人。
寒月唏嘘感叹之下也不免释然。
皇帝现在虽未下旨废后,可显然是厌弃了皇后。皇后被囚凤鸾宫,又被剥夺了治理六宫的权力,只不过是担着一个虚名罢了。
尚书令入罪过身之后,郑氏一族大势已去,此次皇后是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太阳渐渐西沉,余晖被从远处聚来的厚重云层所遮蔽,空气中连仅剩的一点余温也被冷风吹散殆尽,让人湮没在侵骨的凉意之中。
冬将至,叶是该落了。
景王府。
南宫这样愁眉不展地端坐于案前已有好些时候了。书房内,几名幕僚陪在一旁,他们见南宫始终不言语,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你看我,我看你,心中十分焦急。
“王爷,就请您做个决断吧”一个长着八字胡的幕僚忍不住率先说道。
见有人开口了,另一个淡眉小眼的幕僚也赶紧跟言道,“王爷,请恕鄙人直言,尚书令大人已然过身,如今皇后娘娘又被皇上禁足夺权,眼下情势实在对您很是不利啊皇上态度暧昧不明,成王虎视眈眈,咱们还是应该先下手为强形势所迫,王爷,您真的不能再犹豫了”
南宫听着二人的话,眉头是越皱越紧。这些事情他心中又如何不知说皇帝对他的态度暧昧不明,已是非常婉转了,在他看来,皇帝分明是听信了那些闲言碎语才至这般冷淡。
皇帝向来多疑,现今出了这档子事儿,虽说并无实质证据能证明什么,皇帝也绝不会将事情摆到台面上来查打自己的脸,可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心里埋下了,要是旁人再在皇帝耳边吹吹风,那南宫就彻底与皇位无缘了。
想到这里,南宫的拳头是越握越紧,不过,他却仍是迟迟下不了决断。毕竟此乃谋逆,一旦做了,就绝无回头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