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回心转意从今始
半晌,他才缓过神来,“你看看咱家这记性,差点儿把正事给忘了。”他小心翼翼地将核雕放进木盒,收入袖中,而后开口问道,“不知咱家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得上洛修仪娘娘的?”
寒月微微一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希望连总管您能在这两日晚上引得皇上去一趟瑶光殿。”
只要皇帝肯去见柳沅芷一面,那眼前的困境,自然能迎刃而解,可症结偏偏就在这上头。
连总管一听,觉得确实不是什么难事,便一口应承了下来,“好,咱家定尽力而为。”
寒月随即福了福身,行礼道,“那就多谢连总管了。”
“请娘娘放心便是。”连总管说完,又看了眼天色,“外头天寒地冻的,快些回去歇息吧,没过几个时辰就又要起身了。”
目送着连总管回了承明殿,寒月才转身离去。
重重宫檐在暗夜之中唯余一个模糊的轮廓,一盏盏琉璃宫灯在风雪中左右摇曳,飘忽不定,犹如一粒粒遥远的星子,散发着虽淡薄却温暖的光芒,照耀着漆黑的前路。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池流。
承明殿内,皇帝正伏案批阅着奏章。
连总管静默地侍立在龙案旁,他看了一眼窗外日渐短促黯淡的天光,思绪已然飘散了出去。昨晚,他应承了寒月会将皇帝给引到瑶光殿去,可眼见着一天就快要过去了,他却还是没能想出不着痕迹的法子来。
“小连子。”皇帝执笔唤了一声,他见身旁没动静,便又唤了一声,“小连子。”
“哎,哎,皇上,奴才在这儿呢。”连总管恍如梦中觉醒一般,赶忙将思绪拉了回来,应声道。
皇帝瞥了一眼连总管,“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连朕喊你都没听见。”皇帝语气一如往常,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来,替朕研墨。”
连总管心中一凛,面上却未露出半点端倪。
他行至桌案一端,取过砚台,细细地替皇帝磨着墨,面带忧色地说道,“奴才见皇上您这两日都没什么胃口,膳食也用得极少,又要批阅这么多奏章,整日里操持着国家大事,奴才着实担心您的龙体啊。”
“之前,洛修仪娘娘日日为您送来她亲手做的糕点羹汤,那个时候,您的胃口可真是好,常常一整碗的甜汤都能用完,有时,甚至还觉不够呢。”连总管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皇帝的神情。
皇帝闻言,执笔的手明显顿了顿,随即又动笔批起了奏折,“朕日日服用着天师炼制的丹药,整个人感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几顿不吃都没什么大碍。”皇帝压根就没有顺着连总管的话说下去的意思。
连总管纵然着急,可也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话说多了,指不定反会坏事。他定了定心,索性识相地收了声,专心致志地研起了墨来。
桌案上的博山炉内点着龙涎香,乳白色的烟雾从炉盖中缓缓升腾,烟气袅袅,朝着四周扩散蔓延开来,沉寂的香气为这偌大的承明殿平添了几分
静谧之意。
约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堆积着的奏折总算皆被批示完毕。皇帝放下了手中的御笔,起身活动着筋骨。
“对了,儿的身子怎么样了?可有派太医再去替她瞧瞧?”皇帝忽然出言问道。
“回皇上,吴太医今日已去请过脉了。裴小主此次的风寒稍许有些严重,可因小主的身子骨弱,用不得猛药,是以还未好透。”连总管一字一句地禀报着。
几日没见到裴锦了,皇帝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似乎有些不舒坦,可究竟是哪里不舒坦,却又说不清楚。就感觉心里头痒痒的,抓不到,挠不到,像是上了瘾一般。
“摆驾合欢殿,朕去瞧瞧儿。”皇帝吩咐道。
“皇上,您看都这个时辰了,要不还是先传膳吧。”连总管劝解道。
“朕无需用膳,别这么多废话,快去传步辇。”
连总管得令,只好急步行至门口,唱喏道,“摆驾合欢殿。”随后又转身回了殿里,搀扶着皇帝坐上了步辇,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西六宫而去。
明月朗朗,银辉如瀑,夜晚的皇宫总是显得格外地安谧。
连总管望着前路,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咬了咬牙,也没考虑太多,当即便有了决断。
“嗯?怎么不往那儿走了?”皇帝指着左边一条宫道,甚是疑惑地问道。
连总管侧过身,恭敬地回答道,“回皇上,永延宫前的地面上有些不平,这黑灯瞎火的,又有些积雪,奴才怕这些个小东西们眼拙看不清路,万一绊一跤,没抬稳步辇,那奴才纵有十个脑袋也是不够赔的呀。现下往这儿走虽说是绕了些路,可毕竟稳当。”
“你倒是谨慎小心。”皇帝满意地赞了一句,之后便不再言语。
连总管偷偷地吁了一口气,方才那一刻,他紧张得仿佛心都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糊弄皇帝这事儿,他这辈子可还是头一次干。
风,迎面吹过。隐隐约约间,似有歌声夹杂其中。歌声轻悠缥缈似仙乐,又像露滴竹叶、泉水过涧般清丽雅致、动人婉约。
皇帝直起了身子,侧耳听了会儿,却始终无法分辨出歌声到底来自何处,一时兴致大起,“小连子,你可有听见一个女子在唱歌?”
连总管凝神静听了一会儿,发现声音好像是从钩弋宫瑶光殿方向传来的。他蓦地记起了寒月说过的话,心里头立马就跟个明镜儿似的。
他佯装出不明所以的姿态,又仔细听了会儿,才说道,“奴才也确实听到了有歌声,似乎,似乎是从右前方那块儿传出来的。”他伸手指了指方向,也不直接挑明是瑶光殿。
“走,去看看。”皇帝说道。
见皇帝发话了,连总管心中一喜,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是。”
循着歌声,圣驾一行来到了钩弋宫前。
“明月照桂林,初花锦锈色。谁能不相思,独在机中织。”歌声绕梁,多情缠绵。
皇帝闻之,眉宇之间分明有些动容。
连总管是何等的乖觉,他见状,立马示意抬
步辇的几个内侍将步辇轻轻放下。
皇帝下了步辇,负手伫立在原地,定定地望着“钩弋宫”三个大字,回忆如泉涌。他踟蹰了半晌,终是抬步朝里走去。
瑶光殿前,一树梅花下,柳沅芷青衣款款,正拨琴吟唱着。她面容清丽,眸光盈盈,在溶溶的月色与雪色之间,愈显绝色。
“崎岖与时竞,不复自顾虑。春风振荣林,常恐华落去。思见春花月,含笑当道路。逢侬多欲,可怜持自误。自从别欢后,叹声不绝响。黄檗向春生,苦心随日长。”声声如诉,道尽衷肠。
琴声撩拨起迷离的夜色,也惊破了他的心水。她青色的衣襟,亦如春潮一般涨满了他的眼。
柳沅芷那略带哀伤的气息仿佛弥漫至了整个天地,一曲罢了,皇帝怔怔不已。
“娘娘……”紫陌上前劝道,“夜凉如水,仔细寒气侵骨。娘娘,还是早些进殿歇息吧。”
柳沅芷望了一眼高悬在天的一轮玉盘,戚戚道,“奈何月圆人不圆……不知皇上他现在身在何处……”她的唇边漾开了一抹苦涩的笑意,“罢了,回去吧。”
梅花树下,唯留一把瑶琴孤零零地躺着。
皇帝还沉浸在忧伤凄然的氛围中,身边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抽泣声,他侧首看去,但见连总管正拿袖子擦着眼泪。
“请皇上恕罪,奴才听着这歌儿,只觉得心里难受得紧。”连总管一边说着,一边又挤出了几滴泪来。
皇帝扯了扯嘴角,觉得有些稀奇,“你听得懂这歌里头唱的是什么意思?”
连总管摇了摇头,装傻充愣道,“奴才没得文化,哪里听得懂这些文邹邹的词,不过是感觉情真意切。”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望着柳沅芷离去的方向,喟叹了一句,“确实切切。”
“那皇上您……”连总管试探性的询问道。
皇帝睨了连总管一眼,“还愣在这儿干什么,随朕进去啊!”
“哎!哎!”连总管点头哈腰道,他这心里头早已乐开了花儿,只道总算没有辜负柳沅芷的一片心意。
“皇……”紫陌刚张口发出了一个音,就被皇帝给示意制止了。她识相地噤了声,乖乖地退至一旁。
“紫陌,紫陌。”柳沅芷唤了两声紫陌都没见有动静,便有些纳闷地转过身来,哪知一转身,就撞入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皇上!”柳沅芷看前眼前之人,显得无比惊诧。
“臣妾还以为您再也不理会臣妾了。”她说着,泪水渐渐盈满了眼眶,“若是臣妾有哪里做错了,还请皇上您告诉臣妾,不要像这样不理臣妾……”
眼泪,如同颗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顺着柳沅芷的脸颊滚落而下。一枝梨花春带雨,想来也就是如此这般的模样了。
柳沅芷的眼泪仿佛灼痛了皇帝的眼睛,他将她搂在怀里,轻言安抚道,“是朕的不是,都是朕令芷儿伤心了。”
被皇帝接触到的那一刻,柳沅芷的身子不由地一僵,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而已,她的双手就已柔柔地环上了皇帝的腰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