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三桩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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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密运动催生了酷吏,酷吏又为告密运动推波助澜,演变为诬告罗织。
北门学士刘祎之曾在贺兰敏之一章中出现过,当时他是著作郎,与贺兰敏之十分友好。他的姐姐是后宫尚食局典药,曾经为荣国夫人诊过病。
他的兄长刘懿之,担任过给事中之职。他的父亲弘文馆学士刘子翼是著名的孝子,门风淳厚,后代都以孝友恭肃闻名于乡党,
仪凤年间,刘祎之担任豫王府司马,管理豫王府事务,辅导李旦学习。后又拜中书舍人,任相王府司马,继续辅导李旦的学业。
李治对他说:“相王李旦是朕的爱子,因为卿出于忠孝之家,朕想凭借卿的高尚品德来作为相王的师范,以收到蓬蒿生于芝麻当中,不扶自直那样良好的效果。”
刘祎之慷慨受命,尽心竭力辅导李旦。他长期担任相王府司马,辅导李旦读书作文,跟李旦建立了深厚的君臣感情。
到嗣圣元年,时任中书侍郎的刘祎之和中书令裴炎一起参与了废皇帝李哲的行动,将自己的学生豫王李旦推上了皇帝宝座。
随后,扬州之乱暴发,内史裴炎劝武后返政给李旦,结果被杀。凤阁侍郎刘祎之平素和内史裴炎的关系很好,他内心的想法和裴炎是一致的,但他不敢和武后公开顶撞,只能选择沉默。
扬州之乱平定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武后并没有退居幕后,让皇帝李旦亲政的意思。李唐宗室和一些朝臣不甘于受女人的统治,有些怨气。
武后于垂拱二年正月下诏还政给皇帝李旦,这是她以退为进的一步好棋!知子莫如母,她早就猜到了结果,所以敢大胆地下了这么一步棋。
李旦当时居于别殿,不能干预国事,也不能和大臣们见面商讨对策,只能靠他自己揣摩。
刘祎之和纳言魏玄同都希望李旦能够顺水推舟,答应武后还政的要求,这样李旦一旦亲政,他二人将竭尽全力辅佐李旦,再现贞观之风。
刘祎之和魏玄同夜晚在月下散步,望着天上的皎月,双手合什,默默祷告,希望李旦奉表接受武后的还政诏书,勇敢地开始亲政!
皇宫里,李旦也在皎洁的月光下散步,思考还政诏书的问题。他想:阿娘公开下诏还政一定是在试探于他,并非出自诚心,如果自己贸然接受,一定会伤阿娘的心!
再加上自己形同软禁,与谋臣猛将隔绝了,没有人可以商量,即使接受了阿娘的请求,自己亲政,怎么施政是个大问题?自己是不是傀儡事小,耽误国家的治理事大,那样的话,敬爱的阿耶、阿翁都不会原谅他的!
想到这儿,李旦挥笔起草表章,盖上玉玺,奉表请让,请求阿娘继续执政。
武后接到儿子李旦的请让表章,十分高兴,夸奖了儿子,中午给他加了个鸡腿。
然后,武后在朝堂上公示李旦的请让表章,表示接受皇帝的请求,依旧临朝称制。这一次皇帝主动让权,使武后执政名正言顺了,那些宗室、朝臣如果再有怨气就是无理取闹,武后可以名正言顺地镇压制裁了!
刘祎之和魏玄同等朝臣大失所望,叹息不已,不得不继续事奉武后。刘祎之是武后亲自提拔的官员,按常理应该忠于武后,但他学的儒家封建道德思想告诉他,不能事奉女主,所以他虽然不敢做声,但内心始终是赞同裴炎的做法的。
心有所想,有时便会自然而然地表露出来,从而造成祸从口出的后果!
垂拱三年初夏某日,中书省官员办完公下班后到酒楼一起吃工作餐,席间交谈融洽,气氛和谐。
刘祎之将心中积压已久的真心话说了出来,他说:“太后既然废了昏君,立了明君,就根本不需要临朝称制!不如返政给明君李旦,以安定天下人的心!”
当时告密运动已经风靡朝内外,凤阁舍人贾大隐记下了刘祎之的话,想通过告密把这位上司扳倒,好取而代之。
贾大隐利用起草诏敕的机会悄悄向武后告密,把刘祎之的话和盘托出。
武后的脸刷地一下子阴沉下来,说:“祎之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是北门学士之一,现在竟然有背叛的心思,他哪里还会顾念朕对他的恩情呢?看来铁杆粉丝也不一定铁杆啊!”
从此武后不再信任凤阁侍郎刘祎之,对他心存芥蒂。
不久又有人告密,宣称刘祎之接受归诚州刺史孙万荣的金银贿赂,还与许敬宗的小妾有私情。武后下令将刘祎之打入大牢。
刘祎之在狱中,曾经上疏申诉。李旦从范内侍处听说恩师下狱的消息,也上表为他申辩,请求从宽处理。
刘祎之的亲友得知皇帝为他求情,都很高兴,探监时表示祝贺,说:“皇帝陛下亲自为你求情,必见原宥,可喜可贺呀!不久便可出狱了。”
刘祎之长叹一声道:“哎,我必死无疑了!太后临朝称制,独断专行,威福全由自己的心意,皇帝上表,只不过白白加速我的灾祸罢了。”
武后得知皇帝上表后,特令肃州刺史王本立推审此案。
王本立向刘祎之宣读武后的手敕,刘祎之说:“不经过凤阁鸾台署名,怎么能称敕呢?”武后听说后大怒,以抗拒天子使者罪把刘祎之赐死于家。
刘祎之在卫士的押送下从监狱回到家里,洗了一个澡,神色自若,对儿子通事舍人刘大名说:“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呐!去取文房四宝来,起草一封谢表!”
天子杀了你,你还得感谢她,因为她没有让你死在监狱里,而是让你死在家里,所以你要写一封感谢信,感谢天子的恩典。权力达到极点就是这个效果!
刘大名悲痛欲绝,不能执笔。监刑的人不断催促刘祎之早赴黄泉,刘祎之自己拿起笔在黄纸上挥笔疾书,一气呵成,词理恳切。
然后,刘祎之上吊自尽了。麟台郎郭翰和太子文学周思钧都称赞刘祎之的谢表写得好,有文采。
武后听说后,很不高兴,左迁郭翰为巫州司法,周思钧为播州司仓。
垂拱四年四月,武后收到来自铜匦的一封告密信,信中说郝处俊的孙子郝象贤谋反。武后很高兴,说:“哈哈,没想到哇,反对过朕的人,报应到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上元二年天皇久病不愈,想令天后摄知国政,却被中书侍郎郝处俊出面谏止。
当时天后也坐在帘后听政,虽然她没有当场象吼褚遂良那样吼郝处俊,但她对这件事一直是耿耿于怀的。
郝处俊病逝于开曜元年,享年七十五岁,算是寿终正寝了。他和武后之间的恩怨按理应该结束了,但郝处俊的坟墓的风水出了点问题。
一个秀才路过郝处俊的坟墓时,在此歇脚,顺便察看了一下这里的风水,对乡人说:“这个坟墓风水不好,它恰好压在龙角上,里面的棺材日后必定被挖开砍斫啊!”
郝处俊的儿子司谏郎郝北叟听说后一笑了之,认为书生之言,小题大做,不必认真,没有当回事。
郝北叟的儿子叫郝象贤,长得有点象女孩子,英俊但弱不禁风,从小受到父母的宠爱。
和他一起玩的小伙伴们觉得他没有男孩子的野性,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宠之”,意思是要宠着他哄着他才能一起玩。
小伙伴们当着郝北叟的面也叫他“宠之”,土话叫成“种子”去了。郝北叟对郝象贤说:“儿啊,你的朋友是损友,给你起的外号真难听,你去请他们到家里来吃饭,我来劝劝他们!”
郝象贤把损友们都叫家里来了,郝北叟拱手说:“朋友们呐,我儿子是有点温柔,没有男孩子气,你们调侃到我这儿就行了,不要伤及他阿翁啊!”
说着,郝北叟竟然哭起来了,小伙伴们觉得玩笑开大了,纷纷告辞离去了。
郝象贤长大以后,长得一表人材,聪明伶俐,担任太子通事舍人一职,为太子李成器服务。
郝处俊和郝北叟先后过世了,武后还是耿耿于怀,怒气难消,现在突然接到密报,说郝象贤谋反,她怎么能不大喜过望呢?
武后立即命令尚书省都事周兴负责审鞫郝象贤案。周兴从小明习法律,但他心胸狭隘,擅长整人,是资格很老的酷吏。
周兴接案后当然明白武后的意思,将郝象贤逮捕下狱,百般折磨,然后派手下人诬告罗织郝象贤灭族之罪,计划让郝家断子绝孙。
郝象贤的家人向监察御史任玄殖讼冤,任玄殖佩服郝处俊的为人,对郝家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
任玄殖上奏称:“郝象贤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怎么会谋反呢?经过本官调查,郝象贤并无谋反的实证!”
武后很不高兴,罢免了任玄殖的官,其他监察御史都吓得不敢作声了。
在押赴刑场的路上,文弱的郝象贤一直不停地大声喊冤,不乏男儿的血性。到达刑场后,郝象贤明白喊破喉咙也没有用时,便破口大骂太后,揭露宫中隐私,又夺过市人柴棍攻击刽子手,被金吾兵一起格杀。
武后听完监刑人的绘声绘色的描述后,怒气横生,派人把郝象贤家的祖坟都挖了,郝处俊也被斫棺毁柩。
从此以后,为了让犯人闭嘴,不在死前胡言乱语,法官每次行刑杀人前,都要先把木丸塞到犯人的嘴巴里。
周兴因为能够深刻领会上意而被提拔为司刑少卿。司刑少卿周兴好不得意,再接再厉,继续告密。
永昌元年,周兴又向圣母神皇告密,说:“鸾台侍郎魏玄同和裴炎是始终不渝的铁哥们儿,时人称他俩为耐久朋!魏玄同曾经说过:太后老了,临朝称制的时间不会长了,尽早还是要返政给嗣君李旦哒!”
圣母神皇很警惕,下令周兴推审此案。周兴为什么要和魏玄同过不去呢?
周兴年青时聪明好学,熟悉法律知识,在担任孟州河阳县令的时候很有名声。李治听说河阳县令有才,便召见了周兴,准备提拔他。
周兴在京城里耐心地等待正式任命的消息,没想到竟遭到内流宫的反对。
内流宫是指公卿大夫贵族子弟起家的官,外流官是普通百姓起家的官,周兴属于外流官。因为内流宫的反对,李治没有坚持提拔周兴。
所以提拔周兴这件事就告吹了,这是官场上的潜规则,没有谁去明白地告诉周兴这个消息。周兴长住京城,盘缠都快花光了。
魏玄同对周兴说:“周明府该回县里去了,继续呆在京城没有用了!”这本来是实话实说,但周兴疑心很重,怀疑是魏玄同从中作梗,反对提拔他。
从此以后,周兴怨恨魏玄同,一心想报复他,同时向那些瞧不起自己的内流官宣战。
周兴担任司刑少卿后,努力协助圣母神皇打击内流官和政敌,利用制狱,将鸾台侍郎加银青光禄大夫、检校纳言魏玄同逮捕入狱,逼他招供。
监刑御史房济探监时劝魏玄同反告周兴以自保,说:“相公为什么不告密呢?可以借此机会得到圣母神皇的召见,然后当面陈诉,可以雪冤了。”
魏玄同长叹一口气,说:“哎,人迟早是要死的,人杀和鬼杀,又有什么区别呢?君子死也要死得正直,怎么能做告密的小人呢?”
魏玄同最后跟刘祎之一样,被赐死于家,时年七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