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东岳先生

  且说显庆五年十月，李治在洛阳因为风眩头重而病倒了。
  为了治好李治的病，武后动了不少脑筋，把尚药奉御、侍御医、按摩师、咒禁师以及大医令、医师、针师、主药都动员起来为李治看病诊治，但仍然没有多大的起色。
  如何治好皇帝的病成为后宫上下人等的第一号大事，武后宣布：谁能献上妙法仙方，使圣人的病有起色，就给谁以重赏！
  新进宫女小兰向武后推荐长安西华观道士郭行真道法高强，说他有秘方丹药可以治疗圣人的病。武后召见了郭行真，问他医治之法。
  郭行真说：“以天子之尊，普通药石难以见效，需要到东岳泰山立石刊碑，从而引起昊天上帝的关注，方能得到上天的保佑！”
  武后闻言立刻来了兴致，说：“先生之言甚合我意，但如何立石刊碑？还请先生绘个草图，写个建造方案呈上来。”
  第二天郭行真报上建造方案和草图，武后和他一起探讨了造石像立石碑的问题，对草图进行了修改和完善，再绘制成蓝图，然后将方案上报给李治。
  李治以太上老君李聃的后代自居，认为自己是神仙的苗裔，对道教推崇备至，听说是道长相助，自无不允。
  武后赐郭行真的名号为东岳先生，令他带领西华观全真教弟子陈兰茂、杜知古、马知止到泰山上为帝后行道，顺便绘制泰山地形图。
  为什么要绘制泰山地形图呢？因为武后和李治之间的奇妙相遇和来往都和泰山封禅有关，二人与封禅结下了不解之缘，所以武后想要掌握泰山的地形，为将来的泰山封禅打下基础。当然这个未来的目标，郭行真是不知道的。
  东岳先生郭行真接到武后的命令后，兴奋非常，以敕使的身份自居，出发前换上了一套全新的服装，头戴玄冠、身穿青褐、黄帔三十二条。
  官府为道士们的行程准备了马车和丰富的盘缠，还有行道用的道具。
  出发了，师傅的马车在前，弟子们紧随其后，次第而行。当时已是春天，沿路仙花灵草，随手可摘，幽鸟清猿，晨暮合响，师徒们的心情十分愉悦。
  下车步行游玩时，东岳先生拍着大弟子陈兰茂的肩膀说：“全真教能有今天这样的风光，你功不可没呀！”陈兰茂回答：“哪里、哪里，这都是师傅悉心栽培的功劳嘛！”
  东岳先生笑道：“多亏你女儿小兰在关键时刻出面鼎力推荐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哪有今天这样幸福的旅程啊！”
  东岳先生将绘制泰山地形图的任务交给了陈兰茂，陈兰茂高兴地说：“弟子记得师傅以前说过，领导信任一个人，从独当一面开始，让他单独负责一个项目，当项目经理，就是对他的信任！”
  东岳先生摸摸胡须，点点头，将手中的拂尘一扬，坐上马车继续前进。
  道士一行来到泰山南麓王母池，停下马车，下车步行进入王母池西面的岱岳观休息。此处山环水抱，风光秀丽，博县县令已经接到上级的通知，召集当地的石匠等候。
  翌日清晨，东岳先生指挥石匠开始动工，准备在岱岳观北隅的老君堂上建造左右二真人夹侍的老子素像一座，在老君堂院内用两块条石并立为鸳鸯碑，上刻岱岳观造像记。
  石匠和工人们按照图纸要求挖石、运石、磨石，忙得不亦乐乎。东岳先生则率领弟子们为皇帝、皇后行道七日。
  先是在岱岳观举行盛大的斋醮仪式，然后将投龙土简埋于地里，以奏告地官中元。投龙简是将金龙一条、玉璧一件、金简一枚用青丝捆扎起来做成的，金简上面刻有为皇帝李治祈愿的文字，祈求平安，免除灾祸，除去罪名。
  投龙土简仪式举行后，还要到泰山顶上举行投龙山简仪式，报告天官上元知晓。再到下面的深潭旁边举行投龙水简仪式，报告水官下元。
  举办各种仪式期间，当地县令当然要供应斋饭，陪伴招待。东岳先生一边吃着山珍海味，一边炫耀说：“我们西华观山高八千丈，周旋八百里，嵯峨崔嵬，遥望蓬莱，一道瀑布，百丈悬流，中天豁开，长涧南泻，真是不死的福乡、养真的灵境啊！”
  县令啧啧称羡，东岳先生又说：“不是吹牛，连住在深宫里的帝后都听说了我西华观的大名，所以宣召我进宫面圣，亲委重任。我现在手眼通天，有什么事可以上达天听啊！”
  县令准备了一些银两，等宴席散后偷偷送给东岳先生，拜托他回去后在帝后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东岳先生一看银两，双眼放光，满口答应。
  泰山立石刊碑工作完成后，东岳先生一行载誉而归，回到洛阳。陈兰茂将绘制好的泰山地形图交给了武后，武后很满意，给予他们师徒许多赏赐。
  说也奇怪，泰山石像立好后，李治的病真的好转了。皇帝亲自在偏殿接见了东岳先生，表扬了他，还请他为太子李弘治病，继续投龙做功德，并寻山采药。
  原来，皇帝的病好转了，太子李弘的肺病又发作了。李弘的肺病源自宫斗，小时候饮用井水，吃用井水洗过的蔬菜瓜果，不小心中了蛊毒，寄生虫进入到肺里，形成用中药无法根治的痨病。
  李治寄希望于道入元微的通灵真人能够扭转命运，创造奇迹，治好各种疑难杂症！因为他听说过茅山道士王远知的事迹，会各种幻术，比如：让须发变白，然后还原；把水倒进酒杯变为酒，把木头削进盘子变为肉块。
  东岳先生拍着胸口，说他保证完成任务，退下后立即着手准备。几天后，率领弟子到洛阳周边山上采摘仙药，回来交给尚药局配制灵丹妙药。又带着投龙简到山顶、水边、地上投龙，为李弘做功德！
  李弘服用灵丹妙药后，病情竟然也有所好转。李治认为东岳先生还真的有两把刷子，赏赐给他不少财宝，还封他为朝散大夫。
  龙朔二年四月一日，帝后从洛阳回到长安，仍然住在太极宫。武后当时已经怀孕多月，挺着大肚子，住在承香殿。
  有一天，宫女金芷报告傍晚时分在北海池听到奇怪的声音，寻声找去，却又不见人和动物。到晚上，武后睡得正香，突然看到蟒氏、枭氏披头散发站在自己床前，吓得大声惊叫，侍女花林、流霜急忙点灯过来安慰。
  武后报告李治，李治也感到惊奇。帝后二人从此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一起全力推进蓬莱宫建设，都想早点搬进去，离开这个阴气重而又潮湿的地方。但在新宫建成之前自己还得住在这儿呀，怎么办？
  武后想到了东岳先生，请他入宫祈禳、斋醮、做法事，以消灾解厄。东岳先生在宫禁之内设置醮坛，踏斗步罡、念咒画符、超度亡灵、驱散鬼魂。
  法事完毕，东岳先生与武后谈论教法。武后说：“本宫从小受阿娘的影响，爱慕佛法，等进入感业寺后，更是如鱼得水，遍读唐僧译经，已经学成佛学博士后了。”
  东岳先生对道：“娘娘遍读经史，无所不通，富贵无比还如此勤奋，令小臣无比钦佩之至呀！俗话说，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比你优秀的人比你更努力！小臣也要向娘娘学习，用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刻苦钻研学问。”
  接下来，东岳先生用道经和武后辩论佛法，结果输得心服口服，表示自己要改行皈依佛教。
  武后很高兴，借给他大乘经，还请他负责建造金铜佛像五座、十一面观音二座，以便在宫内供奉，为自己即将出生的儿女祈福。
  东岳先生这个人其实道业并不高深，但他头脑灵活，能言善辩，会揽事，敢做事，所以碰到时来运转的时机，便能发迹。他从小出生于寒门，家业卑贱，受够了贫穷的苦，所以十分爱财。
  一听武后又让他做事，东岳先生十分高兴，心想：哈哈，我又可以打着钦差大臣的幌子赚钱了！
  退下后，东岳先生到处招摇撞骗，借用皇后的名义惑乱各级官员和百姓，骗取仓库内贮存的金银铜铁和玉器等财物，大肆收受贿赂。
  积聚到钱财后，东岳先生私畜奴婢，在两都购买田宅、水车、石磨、马车和牛羊等，准备当土豪了。
  在敛财的同时，东岳先生也没有忘记自己答应武后皈依佛教的事儿，一有机会便教唆长安其他道士一起把佛经教义杂糅混合，然后偷偷安进道法之中。
  但东岳先生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出入宫掖所做的一切，都被内寺伯王伏胜监督记录下来。
  内寺伯的职责是纠察宫内各种不法之事，监督外人出入宫掖，所以他这么做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他把记录报告给西台侍郎上官仪，上官仪又派人去跟踪郭行真及其弟子杜知古的行动。
  转眼到了龙朔三年春，拥武派干将李义府因为全家贪污腐败而被李治抛弃了，李义府及其儿子、女婿都被除名、流放了！办完这件事不久，帝后二人就搬到新建的蓬莱宫去居住了。
  经过几年的历练，武后渐渐习惯了计划一切、管理一切，对李治的束缚无处不在。武后兴奋地打理一切，全神贯注地投入热情和心血，而忽略了李治的心理变化。
  李治搬进新宫后，虽然病情大有好转，但是感觉自己的业余生活还不如京城外的刺史、县令来得丰富，怎么不令人惆怅万分？
  西台侍郎上官仪一直在揣摩李治的心理变化，和在后宫的内寺伯王伏胜暗通消息，感受帝后之间的关系变化。
  经过一年功夫，上官仪和王伏胜已经收集了东岳先生大量的违法不轨证据，在感觉到帝后之间出现裂痕后决定抛出，以扩大这个裂痕。
  王伏胜看准时机，向李治报告了东岳先生被武后招入宫中搞厌胜之术，上官仪报告了东岳先生在外面招摇撞骗的劣迹。
  李治派人秘密调查后，发现厌胜之术并不属实，因为郭行真并没有用针扎木偶、纸偶、布偶诅咒某人，只不过造了金铜佛像而已。但是郭行真确实在外面打着帝后的旗号惑乱百姓，广取财物。
  更严重的是，郭行真竟敢教唆长安其他道士一起把佛经教义杂糅混合，然后偷偷安进道法之中。
  李治是太上老君后裔，推崇道教，岂能容忍郭行真伪敷圣教？于是派人捉拿郭行真归案，刑讯拷挞，郭行真被迫认罪服法。
  李治知道郭行真伪敷圣教背后有武后的影子，但他只想借这件事敲打一下武后，并不想治郭行真死罪，于是借口郭行真参迹道门，情所未忍，饶恕了郭行真的死罪。
  十二月十四日，下诏将郭行真除名长配流放爱州，没收他购买的奴婢、田宅、马车等家产。
  郭行真经过长途奔波，劳累不堪，又受到南方毒虫、瘴疠的侵袭，生了怪病，到爱州不久就病死了，跟褚遂良一样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