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初入皇宫

  贞观十一年元宵节放夜赏灯刚过，内常侍就到驸马府中宣招武约入宫。武约梳妆打扮以后，离开香闺，准备登上马车。
  十三岁的武约长得婷婷玉立，貌美如花了，可以用“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来形容。
  只见她上穿橙色窄袖衫襦，下着紧身朱红长裙，长裙系于柳腰之上，头上梳着双环望仙髻，显得修长挺拔，窈窕动人。
  杨夫人想到又走了一个女儿，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忍不住嚎啕痛哭起来，武约神态自如，安慰阿娘说：“见天子难道不是儿的福气吗？我们很快就会在宫中相见的，何必悲伤呢？”
  杨夫人一下子想起女儿曾经说过的话“取皇后之位如探囊取物”，顿时停住了哭泣，武约一笑而去。
  马车经过延喜门进入皇城横街，再经过永安门、通明门进入掖庭宫，在掖廷丞处登记报到，然后由宫闱丞安排住宿。
  礼聘来的女子称为采女，按例由两名青衣中使陪侍，以帮助她快速熟悉宫中的礼仪和规矩。
  两名青衣比武约年纪大两岁，一位叫阿红，一位叫阿紫，头缠黑色幞头，身穿青色圆领袍衫，男汉子装扮中透出一丝俊俏。
  两人带着武约前往皇宫中的住所——永巷幽兰阁，三人从内侍省院门北上，一路欣赏着宫廷景色。
  宫廷内，楼台亭榭错落有致，苍松翠柏郁郁青青，腊梅、山茶凌寒开放，武约左顾右盼，兴奋不已。
  阿红提醒说：“娘子要行不回头，笑不露齿。走路要安详，高兴不可笑出声，切记。”武约敛容说：“谢谢阿红，我初来乍到，诸多不熟，还请多多指教。”
  前面出现了一条小河，小河两边整齐排列着房屋，形成里巷。小河源自清明渠，里巷就是永巷了。
  幽兰阁是一座很宽敞的院落，有池塘假山，有东西厢房，有亭堂寝室，厅堂摆着水漏，寝室里铺着木地板，上面摆放着床榻、坐榻和柏木案几，还有五色覆鞍毡和龙须席。
  武约安置好行李后，一看时间，已到午时三刻，肚子咕咕叫了，于是问：“咱们到哪儿吃饭呢？”阿紫回答：“到公厨用膳，如果错过了时间也可以自己生火做饭，这儿有土灶。”
  公厨里有豆沙粥、胡麻饭、蒸饼、汤饼、油酥烧饼、百合莲子、杏仁豆腐、蜜饯果脯等点心，还有浮蚁清酒、甘蔗汁和五香饮等甘甜饮料。
  武约食欲大开，狼吞虎咽，阿紫笑说：“今天第一次入宫，就放开肚皮吃个饱儿，以后可不能这样吃了，只能吃个八成饱，俺瞟一眼，就赶快停下。”
  “为什么？”
  “因为娘子是来当差侍候主人的，不是来享福的！即使以后受到册封，还是要侍候上司的，所以不可任性。吃饭一定要控制饮食，注意在主人身边千万不要放屁，冒出膻味、腥味和恶味来，让主人闻到是大不敬，是要受罚的！”
  “哦，那我是不是不能吃草鱼、红薯、葱蒜之类的食物了？”
  “对！”
  午间小睡一会，武约想方便了，阿红说：“皇宫里是没有厕所的，偏房里有便盆，用完了叫小宦清洗。”过一会，武约又叫：“阿红，厕筹放哪儿了？就是揩屁股的竹片。”
  阿红大笑说：“这儿不用厕筹的，用糙纸，在便盆旁边的盒子里。”武约找到糙纸，揩完屁股，边提内裤边说：“人们不是总说要敬惜字纸吗？怎么宫里用纸揩屁股啊！”
  阿红说：“糙纸不是字纸，是将作监的博士专门研制出来供应宫里方便的。”
  下午无事，武约想到处走走，参观掖庭宫，阿紫说：“宫中是不能随便走动的，进出必须成双成对。”
  阿红说：“虽然如此，但为了满足新人的好奇心，还是应该带娘子到处转转，免得因思家而痛哭流涕，惹得众人投来奇怪的目光！”
  三人从永巷幽兰阁出来，向北走去，沿路有松柏园、翠竹园和梅花园、不到一百米，就看见前面排列着整齐的六座院落，即六局院：尚宫局院、尚仪局院、尚服局院、尚食局院、尚寝局院和尚功局院。
  六局院门口有小宦提着哨棒守卫，禁止宫人随便出入，一个小宦远远看见武约一行前来，厉声喝道：“机房重地，闲人勿进。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怎么敢随便走动？”
  武约吃了一惊，阿红挥舞着手绢，迎上前说：“小王，不认得我了？”小宦叫王伏胜，与阿红熟识，答：“原来是阿红啊，到哪里办差呀？”
  阿红说：“这位小娘子是礼聘来的采女，刚刚入宫，出来吐吐气、解解闷儿。”小王答：“原来如此，那你们小心转转吧！”
  武约在六局院外面转了一圈，继续向北逛，看见一排高大的建筑，阿紫介绍说：“这叫太仓，是储存五谷的大仓库。仓库里的粮食足以供应十万人吃三年的了！”
  武约参观后，被太仓的规模和库存的富饶所震撼，自言自语道：“妾虽然身在江湖，但江湖却没有妾的传说；妾虽然身在太仓，但太仓却并非妾所有！”
  从太仓往东走，见掖庭宫东边城墙上有一座雄伟的宫门，阿紫说：“这是嘉猷门，与下边的通明门一样是掖庭宫通往太极宫的门户呢，不过有禁军守卫。”
  转而向北，又看见一个建筑群，前面有大舞台，后面有化妆间、休息室等楼阁。阿红介绍说：“这是众艺台，是表演舞蹈、笙箫、杂耍的地方。”
  阿红与守门宦官通融后，带着武约进去参观。武约来到乐器室，见有瑟，高兴地跪下鼓了一会儿，瑟音合节，清脆婉转，阿红、阿紫都侧耳倾听。
  到了大舞台，武约又即兴表演了一段优雅的长袖舞，罗衣从风，袖如回雪，纤腰弄明月，长袖舞春风，连守门宦官也看得如痴如醉了。
  阿红、阿紫惊喜道：“娘子太油菜了，竟然会宫庭乐舞，他日册封娘娘有望了，咱们也可以沾光了！”
  天色已近黄昏，隐隐传来鼓声，三人从众艺台往西，经西门回到永巷。
  公厨已经打烊了，幽兰阁旁边的伙房里有灶台，阿红拿出火镰准备生火，武约惊讶道：“宫女还要自己生火做饭吗？我家有庖人伙夫掌管膳食，不用我亲自动手，总是饭来张口呢！”
  阿红微笑不语，用火刀在火石上一划，火星点燃了蒲绒，再用蒲绒点燃木屑，木屑点燃干柴，灶台的火就生起来了。
  阿红煮了一锅软荞汤饼，香喷喷的。三人吃完后，又烧热水洗澡。
  阿红和阿紫抬来浴盆，架起浴帐，武约看见地板上放着一个白色滑腻的丸子，发出沁人心脾的花香，十分好奇。阿紫笑说：“这是用江南土贡的肥珠子制成的肥皂，内含丁香、檀香等多种香料。比澡豆好用些！”
  武约轻解罗裙，用肥皂擦洗，洗去汗渍，揉搓香肌，周身无不舒畅，对阿紫说：“我以前用过一种五香澡豆，美容除垢，润泽肌肤，十日内面白如雪，二十日肌如凝脂，肥皂也有这种功效啊！”
  幽兰阁前堂有彩色陶瓷水漏，受水壶立箭已指向戌时，武约依然精神抖擞，毫无倦意。
  阿红、阿紫都非常疲倦了，打哈欠说：“娘子精神真好，一更天已到，睡觉吧！”吹灭青铜桐油灯和黄蜡烛，倒在床榻上盖好被子，侧身蜷腿而睡。
  初春的寒夜依然漫长，太阳尚未升起，悠扬的钟声已经传来，城门、宫门依次开启。
  阿红、阿紫起床后，呼唤武约：“快起来，五更已过，卯时已到，该梳洗打扮、洒扫庭除了。”
  武约翻身而起，睡眼惺忪，见阿红手上拿着东西，很好奇。阿红笑道：“这是牙刷，用竹片、马尾、松香制作，用来刷牙的。”
  “不是晨嚼齿木吗？就是用杨柳枝刷牙！”武约惊讶道。
  “不是。看俺怎么用？”阿红用牙刷蘸上药膏抹在牙齿上，然后上下刷，刷完用盐水漱口，再洗净牙刷。武约点头说：“这样比用食指和杨柳枝揩齿卫生多了！”
  阿红、阿紫打来淘米水给武约洗脸，然后扶武约到青铜镜前梳妆打扮，将头发用彩色丝带挽成螺髻，插上玉笄，打上发蜡，再涂抹胭脂，画眉毛眼线，系上香袋，一位仙女就这样出现了。
  阿红、阿紫自己也浓妆艳抹，化妆前后容貌差别很大，见武约露出诡异的眼神，笑说：“美不美，一盆水，卸了妆，全是鬼！不过娘子是个例外，天生丽质，神采奕奕，即使不化妆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哦！”
  梳洗完毕，阿红开始铺床叠被，跪擦地板和龙须席，整理室内，阿紫拿着扫帚、水桶到外面洒扫庭除，武约提起莲蓬水壶给花草果木浇水儿。
  辰时，三人到公厨用餐，武约吃了一个蒸饼、一个胡饼和一个羊肉索饼，喝了一碗小米粥。
  一晃三天过去了，武约既不哭也不闹，很享受宫中的生活，并无思家之意，
  阿红、阿紫戏说：“是不是咱们服务太周到了，让娘子乐不思蜀了？娘子与众不同呀，别的采女都是千方百计逃避入宫，即使入宫也要哭哭啼啼的，娘子却以宫廷为家，好象皇宫是自家大院似的！”
  阿红、阿紫带武约到内文学馆学习宫廷礼仪和各种才艺，内文学馆有宫教博士二人，负责教育宫人。
  一位姓澹台，主教礼仪经史，一位姓宇文，主教书法、律令、算术和围棋，都是聪明好学、博才多艺的才女。
  武约上午到澹台博士班上学习，下午到宇文博士班上学习，因为从小打下了扎实的基础，所以进步非常快，一旬间学完其他采女一月的知识。
  二位博士见阿武勤奋好学，也都愿意倾囊相授。什么《礼记》、《周礼》、《仪礼》、《诗经》、《易经》、《尚书》、《春秋左氏传》、《公羊传》、《谷梁传》、《孝经》、《论语》等儒家经典源源不断，更有《说文》、《字林》、《三苍》、《尔雅》、《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等卷轴浩如烟海。
  武约越学越觉得自己渺小，犹如井底之蛙跳入大海，望羊兴叹，即使以“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自勉，皓首穷经，也深感力不从心。
  又听澹台博士说《春秋左氏传》之前还有《三坟》、《五典》，即伏牺、神农、黄帝之书和少昊、颛顼、高辛、唐尧、虞舜之书，堆压起来，汗牛充栋，只要想学，可以到弘文馆、崇文馆里去查找。
  武约目瞪口呆，始知华夏文明真是源远流长、深不可测啊！
  武约对二位博士的丰富学识感到好奇，澹台博士笑说：“人没有一出生就知道一切的，都是后天发奋学来的。仆的知识是弘文馆学士许敬宗、盖文达教授的！”
  武约惊问：“难道是《秦府十八学士写真图》上的两位先生吗？”澹台博士点头称是，武约露出仰慕的眼神。
  二月初，武约顺利通过了内文学馆考试，才艺名列第一。
  澹台博士评价说：“该生博古通今，孝悌谨信，爱众亲仁，朴直豁达，宽容洒脱！攻经锲而不舍，读史孜孜不倦，才艺冠盖全班，成绩名列前茅！该生志气远大，拼搏进取，精益求精，相信她能够扬起理想的风帆，实现美好的愿望，成为点点繁星中最耀眼的那一颗！”建议武约出任内职，做司记或司言。
  武约却坚持要做妃嫔，暗想：你们这些燕雀哪里知道我鸿鹄是带着光荣梦想和使命召唤进入皇宫的呀！
  闲来曾问澹台博士：“大家（皇帝）最近在忙些什么呀？”
  澹台博士一笑，说：“据仆所知，大家深爱着文德皇后，自去年十一月四日葬文德皇后于九嵕山昭陵后，日夜思念不已，派皇后生前的亲信宫女住在元宫起舍里，继续侍奉皇后！又命工匠在禁苑中修建高高的层观，层观最近才完工呢，大家呀，天天散朝后就去攀登层观北望昭陵！可想而知，文德皇后在大家心中的地位了，应该是永远不会再立皇后了！”
  武约大惊，心想：不会再立皇后了？怎么可能？仍强作镇定问：“宫中佳丽如云，文德皇后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魅力呢？”
  澹台博士回答：“仆只讲一个故事娘子就明白了。文德皇后薨于去年六月，临终前对大家说：她死后不可厚葬，葬是藏之意，就是要后人不见。自古圣贤都崇尚俭薄，只有无道之世才大起山陵，劳费天下，所以请求因山而葬，不须起坟，也不用棺椁，只用木瓦，俭薄送终，如此就是不忘妾了！大家十分感动啊！”
  武约不禁对文德皇后肃然起敬起来，但仍然坚持自己的信念，心想：文德皇后勤俭朴素，相夫教子，调和内外，具备四德，但并非不可超越！以自己的聪明美丽，未必就不能迷倒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