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疾风剑
林伯远知道了过往事情的真相后,近日变了许多。他只是陪着白瑾瑜,他总是想起赵林菲。他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赵林菲,可是林菲始终深爱着他,无论怎样都没有恨他。女人一旦爱上一个人,也是没缘由可讲。
林菲临终前,还托付李长天将孩子交到他身边。可是,现在孩子却失去了手臂。林伯远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老了,他现在时常感觉自己的心很脆弱。
人在内心脆弱的时候,是否会显得苍老一些呢?
林伯远紧紧抱着白瑾瑜,就好像抱着赵林菲。他就想起了那些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正是大好年华,他去到江南。江南风景好,人也更美,林菲是他遇见的最美丽的女孩。
只是,自己虽然年少,志向却很远大,总是不甘于人下。这么些年来,他奋力打拼,现在,该有的,他都有了。可是,自己又开心吗?他时常觉得内心十分孤寂,他甚至开始羡慕李长天。又或许,现在已是年轻人的天下。林漠漠让他感到骄傲,自从林漠漠回来洛阳,风陵阁的动乱似乎平息了许多。
长安,猛虎堂。
端木柔已请到。
冯彪显然心情很不错,喝了不少酒。老马还是作陪,老马忧心忡忡“琚明轩此人,我曾派人去洛阳请他。但似乎,他更有意风陵阁。我们如果多了这样一个对手,绝不是一个好消息。至于杨西西,琚明轩日夜守护,我们一点机会都没有。”
冯彪道“想来他多半有了防备,但至少我们请来了林漠漠的朋友。”
老马笑道“那的确是个美人胚子,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舍弃。”
书信已到,林漠漠已阅。
“长安城西城墙外二十里,带你的人来,一个人,一把剑”。
琚明轩也在,问“你要去?”
林漠漠答“我必去。”
琚明轩道“你一个人去?你总该知道你一个人去,非但救不了她,自己有可能也回不来。”
林漠漠“他们当然早已埋伏好,等我去送死。但我必去,有些事情非做不可。”琚明轩同意。
林漠漠正色道“你不必去,他们只要我一个人去。”
琚明轩笑道“你的女人,当然你去救。”
一路奔袭,长安城已到。不多时,西城墙外二十里地已到。这里的地很平,树很高。也已有人守在此地,那人对同伴打了眼色,那同伴机警地奔去城里。
黄昏,人已到。
林漠漠就看到了端木柔,端木柔在马车上。端木柔很好,看的出长安城并没有亏待她。端木柔对他笑了笑,林漠漠也笑了笑,二人无话。现在还不是诉说儿女情长的时候,两个人都知道现在的处境。
猛虎堂埋伏了哪些人对付他?
除了驾车的车夫,和挟持端木柔的人。只来一个人,一把剑。那人中等年纪,身材挺拔,肩膀很宽,腰很细,腰杆挺得笔直。指节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脸上没有表情,眼神漠视一切。
他手持长剑,就站在那里。风吹起,他的衣带未动,甚至头发也未动。他的心很平静,他近几天都在斋戒。
杀人前,都会斋戒,这是他的习惯。
那人已开口“林漠漠?”
林漠漠答“是我。”
那人问“冷铁是你杀的?”
林漠漠答“他的刀实在一般,拿去耍杂技还可以,杀人,那就太慢了”
那人冷笑道“他的刀的确一般,他除了玩杂技,他还可以当屠夫。”
林漠漠大笑“妙极,不知道你的人头,赏金是多少?”
那人道“应该比冷铁高些。”
林漠漠笑道“很好。”
那人问道“很好?”
林漠漠答“我从洛阳长途奔袭到这里来,如果不能挣几千两银子,岂非太亏?”
叶寒比冷铁值钱,当然也更难对付一些。
来人自然就是叶寒,他来,是找林漠漠比剑的。老马告诉他,林漠漠已来,让叶寒去找他比剑。战败的下场,当然就是死。老马相信败的自然是林漠漠,叶寒没有败过。
叶寒已不耐烦“我一向不爱多话,却跟你说太多了。”
林漠漠笑道“那也许是我说话很有趣。”
叶寒道“的确很有趣,而且,人死之前多说点话总是好的。”
死后当然已没办法说话。
安静。
叶寒冷冷道“拔你的剑。”
林漠漠已亮剑。
疾风剑也已出鞘。
已是黄昏,落日余晖撒下,二人身影被拉得很长。晚风吹过,归鸟啼叫。远处的稻田飘来稻香,村庄里不时传来几声犬吠。两个人站在那里,仿佛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在碰面。
叶寒太久没有遇到值得拔剑的人,他时常感到孤寂落寞。但现在,他的剑已出鞘,他内心觉得很兴奋,很狂热,他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林漠漠的剑也已拔出。现在,他心爱的女人,在对方手上。他只有拔剑,战胜对手,这样才能救他心爱的女人。所以,他必须要胜,他握紧了剑,手心已不知何时沁出了汗。
手心有汗,握剑的手也就没那么紧了。
叶寒已出手,疾风剑,剑很快。
林漠漠也出手,剑锋相碰。剑断,林漠漠的剑。
高手对决,剑就是性命,剑断,命亡。
林漠漠看着断剑,眼里尽是悲怆
叶寒面目表情问“你的剑为什么会断?”林漠漠回“也许他只是一把普通的剑。”
叶寒冷冷道“是你的心已乱,你心中有挂念的人。而且你从洛阳长途奔袭到长安,体力已消耗殆尽,而我却休息得很好。临阵对敌,你却心乱力竭,你的剑又怎么对你有信心?”
林漠漠看着断剑,只觉心灰意冷。
我的剑竟会这么差?我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我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他已没有勇气再握剑,他仿佛失去了灵魂,呆立在那里。
天色已渐暗,乌啼声起。
乌啼声过,“叮当”声响起。
是金属碰撞的声音,银针碰到剑的声音。
丁郝的银针,琚明轩的剑,白雨剑。
丁郝已从树上落下,乌啼声起,他的银针已发出,对着林漠漠发出。
林漠漠呆立,针很快,乌啼掩盖了银针的破风声。这一击本就不可能落空,琚明轩却偏偏挡住了。他看到了琚明轩,他知道琚明轩的剑很快,但他不怕。
至少当他躲在叶寒身后的时候,他不怕。
叶寒也已看到了琚明轩,就那样细细打量,仿佛对这个人很有兴趣。
林漠漠道“你不该来,我的女人应该我来救。”
琚明轩笑道“当然,但现在我是为你而来,我为朋友而来。”
林漠漠道“你总该知道现在的处境,对我们并不利。”
琚明轩笑道“我的剑还在,你的剑也可以找铁匠铺打造一把。”
剑在,人心就安。
叶寒道“白雨剑?”
琚明轩回“白雨剑传人琚明轩。”
叶寒笑了“很好。”
琚明轩道“你的剑虽然快,却未必胜得了我。”
叶寒道“噢?你好像很有信心?”
琚明轩道“我对我的剑很有信心。”
叶寒道“你懂剑?”
琚明轩道“我对剑有感情,剑自然对我有感情。”
叶寒点了点头“还不够,我的人却已融入了剑。”
琚明轩笑道“那你的实在无趣得很。”
叶寒道“无趣?”
琚明轩道“人是人,剑是剑,人若活成一把剑,岂非太无趣。”
叶寒冷冷道“出手。”
天已更昏暗,天黑,人就有了归心。西西是不是在等在他回去?想到西西,琚明轩握剑的手更紧了。他必须要回去。
剑已刺出,白雨剑。听风吹雨!
那剑通体上下,如飘雨点。一剑刺出,叶寒只觉犹如狂风暴雨般袭来。没有人能躲开雨点,叶寒终归要带着他的剑,长埋地下。
忽地一阵风吹过,狂风。
雨点已被风吹乱。雨点乱,剑法也乱。
剑已向琚明轩刺来,无声的剑,连破风声都听不到。
剑,就是风。风,就是剑。
雨点,无可避。风,更加避无可避。
琚明轩可以,他能避。
乌啼声起,他不禁怔了怔。乌啼,银针。丁郝还在偷袭?
风已袭来,银针在哪里发出?
已容不得他想,风已吹过他身上,冷!刺骨的冷。
风,让人恐惧,绝望。好疾的风,好快的剑。
剑已停。
琚明轩呆立,如林漠漠一般呆立。血已流,他已负伤。
叶寒冷冷道“你的剑法不错,却拘泥于形式。剑法只有一招,把你剑刺入对方身体,这就是剑招。只要够快,就是最好的剑。”
琚明轩沉默。
叶寒又道“你本不该败,只不过你心里已有牵挂的人,你想回去见她。你还担心林漠漠跟端木柔,你要救他们。你甚至还担心丁郝会用银针突袭。剑客对决,你心里却想太多,死的一定是你,所以你必败。”
琚明轩同意。
叶寒又道“我不同,对于剑客而言,即使死在对方剑下,也是一种荣耀。死在剑下,本就是剑客的归属。我已伤你,只想让你长点记性,高手对决,莫想太多。想得越多,死的越快。我也不必杀你,我希望来一场公平的决斗。”
琚明轩怔了怔。
叶寒道“你最好回洛阳,养好伤。我会去洛阳找你,我希望下次对决,你能够心无旁骛。这是尊重你的对手,也是对自己生命的尊重,下次见面,我必杀你。现在,你可以带着你的朋友走”。
丁郝迟疑“上头的命令是杀了林漠漠,可是”
叶寒冷冷看着他“你最好莫要多事,以后在我面前收起你的针,否则你再也用不了针。”
丁郝识相让开,琚明轩带着林漠漠、端木柔二人就走。
叶寒已走,他的手已有血流出。
雨点,没有人可以避开!
丁郝朝着他远去的背影狠狠呸了一口“神气什么,总有一天让你尝尝我银针的厉害。”
叶寒似乎听到,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他早已如一只蝙蝠般,消失在夜幕中。
洛阳,酒馆。
林漠漠从来不喜欢一个人喝酒,但此刻,他一个人在喝。他一向爱笑,此刻,他却没有笑意。他的剑始终随意地别在腰间,现在他也没有佩剑。
他就喝酒,他只想醉。他觉得自己是最没用的人,他保护不了心爱的女人,他要别人来救他的女人。他狠狠掴了自己几个耳光,半边脸已通红。
端木柔已到,她还是美艳得不可方物。她陪着林漠漠喝,林漠漠躲避她的眼神,深深埋着头,面色痛苦。端木柔抱着他,心疼道“你不必这样,你很勇敢,明知对方有埋伏,还是毅然决然去救我。”
林漠漠道“可是我救不了你,却”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琚明轩的剑法真的比他高明?他很想知道。
端木柔道“琚明轩是你的朋友,他本就是为了你去冒险,你应该谢谢他。”
林漠漠沉默。
端木柔接着道“叶寒本就是剑痴,你又何必因为与他比剑而自责。你拥有的很多东西,叶寒却没有,他只剩下那把剑。”林漠漠抬头看了看端木柔。
“至少你还有我。”端木柔深情道。
林漠道只觉得信心又回来了,情人的安慰与鼓励,本就是有神气的魔力。
剑断了,可以再打造。剑法不如,也可以再练。他突然想要一柄宝剑,高手对决,普通的剑,在宝剑面前,毫无优势。高手对决,一点劣势就可能要命。他觉得自己也实在太轻敌了,多年来行走江湖,未曾一败。即使面对冷铁这样的高手,他也是随意一剑,就带走了冷铁。骄兵必败,现在他懂得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战胜叶寒。信心,以及从失败中吸取教训,对一个剑客来说,意味着很多。也无论做什么,保持信心和吸取经验都是极其重要的。
城北,邙山。
琚明轩负伤,到齐回医馆疗伤。伤得并不重,齐回做了简单的包扎,敷上密制的金疮药,也就无事。
齐回问道“碰到了疾风剑?”
琚明轩回道“正是,不想叶寒的剑法竟然这么高明。”
齐回道“他却没杀你。”
琚明轩道“他已约了我下次再比剑,但我实在把握不大。”
齐回道“你若是跟他没有一战之力,他本就没必要让你走。”
琚明轩正色道“你是说,我原本就有机会。”
齐回道“叶寒本就不是善良之辈,他剑下很少留活口。我甚至觉得他让你们走,只不过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把握能对付你们。”
琚明轩不解道“那一剑他本可以杀了我,但他却没有用杀招。”
齐回笑了笑道“那或许是因为他也受了伤,剑法有偏差。”
琚明轩问道“噢?”
齐回捋一捋胡子,得意道“‘听风吹雨’本就避无可避,我看过你的剑法,你确实天资聪颖,那招‘听风吹雨’你已融会贯通。”
琚明轩想了想,道“难怪,我看到叶寒出手时,右手确实有些不便。这样说来,我的剑可以对付叶寒?”
齐回担忧道“只怕不能。”琚明轩垂头。
齐回笑道“叶寒只怕也不能对付你,高手对决,本就是瞬息之间,决定的因素太多了。无论是心境,天气,环境,哪怕是风向都有决定因素。”
琚明轩道“但叶寒的约,我必去。”
齐回道“你出手很快,你的剑招也很精妙,但你的气不够。”
琚明轩不解道“气?”
齐回高深道“天地之灵气,人体本身的肺腑之气。真正的剑,要以气御剑,以剑御气,临阵对敌,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琚明轩好奇道“如何练气?”
齐回道“气,本就无处不在,此间山清水秀,就可采天地之灵气”。
琚明轩照做,就在邙山,采气。
西西已来,大老远看见齐回就笑道“齐神医,许久没来看望您了。这不,提了几瓶好酒,来看望您老人家啦。”
齐回哈哈一笑“你这丫头片子,又岂是来看望我这老朽。你情哥哥此刻在山间,快去吧。”
西西一听,眨了眨眼“那我待会再来陪您。”
说完,放下酒就跑了,齐回乐哈哈地摇了摇头,打开酒瓶“嗯,香。”
琚明轩就在山水之间,西西已到。琚明轩见到西西,大喜。西西急切问道“听说你受了伤,你没事吧?”
琚明轩笑道“不碍事,一点皮外伤。”
西西看了看才放心“看你像个呆子似的,杵在这林间做什么?”
琚明轩正色道“前日跟叶寒交手,他已约我日后会来洛阳找我比剑决斗。”
西西担忧道“我听说叶寒是个剑痴,他的剑已经找不到敌手。你,你不能不去应战?”
琚明轩笑道“有些事非做不可,叶寒是猛虎堂的高手,跟他迟早会有一战。而且现在也只有安心对付猛虎堂,你才能安全。”
西西不再说什么。问道“既然你跟他比剑,但你不练剑,却在这发呆?”
琚明轩正色道“师公说剑法最高境界是以气御剑,以剑御气。需采集天地之灵气。”
西西笑道“天地之灵气?”
琚明轩道“你为什么发笑?”
西西笑道“也许师公另有深意,你照做便是。”
琚明轩一头雾水,忽道“你最好也待在邙山,我只怕猛虎堂的人会对你不利。”
西西笑道“也好”
晚饭已做好,齐回喝着酒,吃着西西做的菜,乐哈哈。西西笑道“神医多吃点。”
齐回笑道“你该喊我师公,这样,我们便是一家人了。那样我岂非可以经常尝尝你的厨艺,那就有口福了。”
琚明轩、西西二人相视一笑,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