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蜜酿

  秋纹接过筷子,小口吃了一个。真的好吃。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且又香甜。真不知是谁人做的,这手艺胜过小厨房的一干人,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都吃光了。”
  “大爷,我的胃口不大。”秋纹有点儿脸红。
  “我知道。但看在我的面儿上。”
  秋纹的脸就更红了,她想说点儿什么,却又怕说出一些不妥当的话,徒惹二人尴尬。大爷的态度十分亲切,这不该是一个主子待丫头的态度。
  她宁愿主子矜持一些,拉开一些距离。
  其实,在小厨房,有关她和大爷之间的绯闻有些儿流传开来。其实也不叫绯闻,就是熟识的人儿空闲了,见着了她,有意无意地,会开她的玩笑,笑说她当丫头的时日该短了,冬去春来的,大爷一定将她收房了的。
  此话听多了,她也真的当成玩笑,不放心上了。
  可保不定大爷真的有这心思。若真有,那自己该怎么办?
  她马上起身,拿着笼盖,去了自己房间。她这个举动让溪墨奇怪,且也觉得诧异。“秋纹,这是为何?”
  秋纹低着头:“大爷,我还是在自己房内吃得自在。”
  水晶包子是大爷的好意,他既特意留,她也会吃,且吃干净,不辜负了他。可她到底要知尊卑,就算大爷谦和,也不可没大没小。若习惯了,随意了,外客在书房见了类似形景,心里头定起疑的。
  这就与大爷的声名儿不利。
  大爷是君子。是君子就该为人端正,不该与下人调笑。说笑话可以,但偶尔为之。若是习以为常了,必然松懈,叫人看见了,真的不好。
  且他屋子里,就自己一个丫头。说孤男寡女不为过。
  秋纹心系大爷,只愿他像个完人一样的,提及他,只是赞誉。
  “何必?你那屋子是睡觉的,不是用来吃东西的。”
  “大爷,且就让我进屋去吧。”
  “你太拘谨了。”
  “大爷……”秋纹低着头,“您不是常说,君子该慎独吗?君子一个人,更该时常反省,越是无人,越是要检视自己的道德。”
  溪墨有些明白她的话了,可又失笑。
  “秋纹,君子慎独和你单独进房吃东西,无半点干系。”
  “大爷,我不是君子,但我想学一学君子,晚间时候,天黑了,关进屋子自己寻思一天的过失。”
  “你打算一边吃,一边反省?”溪墨这话里藏了揶揄。
  “是呀,吃饭也并不妨碍我反思。”
  溪墨就随她去:“好,只是我也好奇,究竟你这一餐饭吃完了,能悟出什么?”
  “肯定有所悟的。”
  “你要悟出什么,且请告诉我。”溪墨说得一脸认真。
  “一定的。”秋纹只求进屋,便对着溪墨点头无捣蒜。
  秋纹的小心思,溪墨如何不知道?他不愿点破,就让她遂了愿。
  经了这事,秋纹正式进入老太太的法眼。秋纹外出追佩鸾,本小心翼翼,无人知道的,可也不知是哪个耳报神,还是悄悄报了老太太。
  老太太沉吟半响,认为秋纹是个理家的料子,有心想与她好好说话。但上回屈打了她,也不知她心里可有芥蒂?且又因孙姨娘之故,她在一拨人中,又当众与她挑刺儿,可也让她差点下不来台。
  老太太喜欢能干的人。越是能干的,她越要招揽,都归在麾下使唤。绮兰也是她悉心调教的,可这丫头心窄,陷入了情网,且还是单相思,年纪轻轻的,就下世了。老太太跟前缺个人,想来想去,唯有这秋纹还入她的眼。可红口白牙的,对着孙儿就将秋纹要过去,既让人纳闷,也让孙儿不高兴。
  到底该弄个什么由头呢?
  她便在房中筹算起来。
  首先,得打消秋纹对她的敬畏。在府里,人人都拿她当菩萨一样地供着,背后却又行坑蒙拐骗之事。这是老太太深恶痛绝的。老太太自诩是个慈祥的人。秋纹这丫头是被她严厉的外表吓着了。且几次来回,这丫头定以为,自己讨厌她。
  实则不然。
  老太太喜欢聪明的丫头。秋纹不笨。因受了蛊惑,她的确对秋纹有些成见,但今日彻彻底底地改变了。
  做人该留一丝底线。
  这是老太太对家人,对下人常灌输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三年河东,三年河西。没人会穷一辈子。一个家族,也不会永远地发达下去。有兴就有衰。若是将一个穷途末路的人,逼死了,这也不好,也是真正的行善积德。
  这点,秋纹做得好。老太太又着人打听了一下,满府就只一个秋纹给佩鸾送了一点温情。从这点儿上说,孙姨娘就差了。秋纹虽年轻,但道行却比她高。
  老太太是打孙子媳妇一步步熬成了府里的掌家人,一生阅历丰富,见过的人事多了。就她看来,这女人长得好是一回事,可有脑子,将日子经营得好,才是真正重要。好看但缺心眼的女子,结局大都不好。韶华逝去,容颜衰老,等待她的只有被弃。只有有智慧有头脑的女人,就算容貌逊色一些,也能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老太太只感叹:这天下的女子,长得好看的多,但缺心眼的也多。容貌和智慧并存的,可就少了。
  想来想去,老太太决定亲自去一趟草庐,和孙儿说道说道,将秋纹调过来。实则,老太太没秋纹,也一样地有人使唤,为甚偏偏就要一个秋纹?时间不早不晚,就赶在这个当头?
  说来说去,老太太竟是和秋纹思怔的一样,担心时日久了,孙子和秋纹做出一些不堪的事儿来。
  这更奇了。
  老太太的肠子弯。她既希望大孙子和二孙子一样,屋里养上几个小妾,好绵延子嗣。可另一面,老太太又对溪墨抱了很大的盼望,望着他为人正派,成为一个真正的君子。
  那秋纹形貌出众,且又有能为。孙子和她之间,定生一番缱绻。老太太的心思却是奇怪。她希望溪墨纳妾,哪怕纳上几个,只要不是秋纹就好。
  为何不能是秋纹?
  老太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可直觉告诉她:依孙子对秋纹的态度,只怕还不止将她收了房,当个小妾姨娘。老太太不敢深想下去。真正府上从没有将姨娘扶了正,当正妻的。哪怕正妻死了,扶做继妻填房的,也都一概没有。
  正因为如此,老太太不止一次敲打过孙姨娘:安心当你的姨娘就好,一辈子富贵不愁,休要动别的不该动的心思。孙姨娘秀才之女,又生有儿子,念想了二十年,觊觎了儿媳的正妻之位,也足足二十几年,她到底还算能干,饶还是这么着。儿媳回来,她不管多愤懑不甘,见了儿媳还是要下跪请安,尽一个小妾的礼。
  可一想到孙儿,老太太就不笃定了。溪墨不是儿子。儿子和儿媳虽感情不睦,但夫妻名分这辈子却是定了,不得更改了,说是怨偶也罢,说是前世冤家也罢,总之他们这一生就这样捆绑在一起了。
  儿子不会因为宠爱孙姨娘之故,就休了正妻,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但溪墨不是儿子。他的个性很不同他的老子。看似温良,看似无争,但与他说话,却又半点儿上风也不占。一句话,她占不到孙子的便宜,孙子想怎样就怎样。
  有朝一日,他心血来潮了,想娶秋纹当正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堂堂的织造,二品世袭侯爵之家,嫡孙的妻子却是一个下等的丫鬟。老太太一想起,心里自然不痛快。当然,老太太也是臆想,究竟这些都是没影儿的事。
  可她就是想预防预防,想掐断这些所有可能的苗头。她要将孙子和秋纹的情意扼杀在摇篮里,那草庐,就是他们滋生感情的温床。
  心动自然行动。老太太年纪虽大,但决定了事,处理起来总是干脆利落。
  这一日,溪墨还在吃早膳,那秋纹在旁伺候用饭。溪墨就叫她坐下,与她一起吃。秋纹就一本正经地摇头:“大爷忘了?我要慎独。”
  溪墨就笑,他听不得这二字。这两词儿,经了秋纹之口,一想起来,不觉严肃,只觉诙谐滑稽了。
  “你早也慎独,晚也慎独,真正这慎独二字不是这样用的。”
  溪墨还是叫他坐下。
  “大爷,且不要为难我。”
  “叫你坐下你就坐下。”溪墨假装不悦,“每日里小厨房送的早膳这样多,吃也吃不完。你又知道,我是不喜浪费的。你更知道他们,一时来了,将盘子取回去,不管里头有无剩余,皆会倒在泔水缸里。积少成多,府上也未养猪,我这草庐也只有你养的几只鸡,这又能吃多少?所以,还是听我的,快快坐下将这碗蜜酿喝了。”
  这碗蜜酿,是溪墨特意叫小厨房做的。他不是自己喝,为的让秋纹喝。他也不知哪儿听来的方子,这年轻女子早晚喝一点蜂蜜,能美容养颜。
  秋纹还是不想喝。
  “大爷,太甜了。”
  “你不是喜好吃甜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