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秋纹不是娇嗔。
  她的确疼。若能忍,也定能忍的。
  可她毕竟是女子。且还是妙龄少女。不管平时有多刚强,此时也现脆弱神态。她蹙着眉,咬着唇,疼得眼泪都快抛出来。
  “真的很疼?”
  溪墨未想许多,见四处无人,一把就将秋纹抱起来,同时踩死脚下的那只虫子。溪墨将秋纹抱出灶房。
  这里脏污,需要打扫赶紧。
  谁负责灶房,谁负责打扫。
  他想起了莺儿。明日,就着人告诉与她。既来之,则安之。既不想唱戏,那就安安分分地将烧火的事儿做好了。
  秋纹口中发出一声惊呼,差点忘记了疼痛。
  大脑一片空白。
  大爷……大爷竟然将她抱了起来?万万不可能的事!
  可这是真的!
  大爷的肩臂宽阔,大爷的胳膊强壮有力。被他抱着,身躯失去重心,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朝着大爷靠去。
  秋纹的脸红得像柿子。
  不,红得像女人脸上的胭脂。
  溪墨走得很快。
  “大爷……您放下我……我自己能走的……”秋纹嘤咛一声。大爷白日里沐浴过了,通身上下散发淡淡的香气。这味道自不同于女子。
  秋纹快窒息了。
  溪墨不答。秋纹的脚面已经肿起一个大包,鼓鼓的,红红的。
  那只百脚虫,堪比一只毒蜘蛛。
  溪墨书房有上好的白药。早涂抹,早治疗。这不是致命的伤,但到底咬了,疼痛难忍。
  “大爷,奴婢能忍的……”
  “不要动。”
  溪墨神色略略怪异。
  秋纹怔怔,突然明白。因她挣扎甩动,溪墨抱得吃力。待到了前面路上,他迈大步子,一个不稳,秋纹整个胸脯就紧紧贴在溪墨的臂膀前。
  这姿势太过暧昧。
  溪墨脸也红了红。
  看着秋纹,更让他心里想起那个救助过他的女子。
  秋纹安静了。
  她狠狠吞了口唾沫。走出卫家前,她曾发过誓:这一辈子,不管怎样艰难,都要好好活下去,活个长命百岁。可此时此刻,她宁愿现在就死了。路边的花儿绽放热烈。秋风起了,花枯萎凋谢,被风吹落,坠入泥土,未尝不是一种糟蹋。倒不如在盛开最美的时候,就将生命结束。
  为什么会起如此奇异的感觉?
  她对大爷,一向敬重畏惧。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秋纹的心内还未泛起涟漪,溪墨已将她抱入书房,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溪墨打开柜子,找到一个药瓶,打开了,示意秋纹:“赶紧将鞋子脱掉,我与你上药。”
  秋纹点头。
  她明白:大爷心善,是在帮她。
  可脚面已经肿了,脱下鞋子,竟是不易。试了又试,鞋子像粘钉在脚底了。秋纹急得满头大汗。
  溪墨无法。
  干脆走过来,一手握住她的脚踝,一手稍稍用劲,鞋子终于取下来了。
  秋纹穿的是江城夏天女子们常穿的短袜。
  葛麻做的,透气,凉爽。
  取下短袜很容易。但看着大爷小心翼翼地将药瓶打开,轻轻将白色的药膏涂抹在她肿胀的脚面,秋纹还是害臊到了极点。
  男女授受不亲啊。
  大爷还是主子。她只是一个下女。
  “别动。”
  溪墨又一嘱咐。
  这药膏果然极有效。溪墨刚抹完,秋纹便感到丝丝凉意从脚面传出,肿胀的脚面也平复了许多。
  “还需等上一炷香的工夫,你方可穿鞋。”
  此时,都快子夜了。
  万籁俱寂。唯有书桌上的铜壶滴漏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溪墨毫无睡意。
  越至深夜,他越是清醒。
  秋纹低着头,坐在椅子上规规矩矩。
  “你若口渴了,这里有茶。”
  他有一个好杯子。琉璃制品。白日里往里充了热水,一晚上都不凉的。
  秋纹摇摇头。
  大爷实在太平易近人了。平易的令秋纹都快忘了他的身份。
  今天晚上,实在想做梦啊。
  溪墨心里有话问她。白天不宜,人多不宜,此时很宜。
  有些话,还是要问一问。
  他始终不愿心里存了疑惑。
  “秋纹,你当真是坡子街人?”
  “是。”
  此话,大爷问过一次,何以再问,是不相信自己么?“大爷,李总管手里应有我的卖身契。那上面地址年龄一概都写了的。”
  “我知道。”
  秋纹的卖身契,剑染索要了回来,此时就在溪墨的书房内。
  溪墨便再问:“数月之前,大概半年前,你可曾去过一个叫桑果河的地方?”
  桑果河?
  有这个地方吗?
  秋纹迟疑地摇了摇头。
  “你没去过?”溪墨眼中,掩不住的失望。
  “大爷,没听过桑果河,奴婢倒是常去一个叫神火河的地方采瓜果。虽都是野地里长的,但滋味比家里种的要好。”
  “神火河?”溪墨品了一品,点了点头,唇边泛起一丝微笑。
  不错。桑果河该是神火河。
  他问询的是一个老妪。老妪口齿不清,又夹杂方言。他说“桑果”二字,老妪就忙忙点头。
  原来秋纹常去那里。
  溪墨就问:“你去那里,既采摘瓜果,想必常常背着一个竹筐吧?”
  秋纹一惊。
  大爷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去采瓜摘果,不为自己的口腹。是林氏和卫春方爱吃。家道中落了,仍喜欢吃一些野生的鲜味。
  想起来了,就叫秋纹出去采摘。
  看着秋纹惊异的神情,溪墨便知答案了。
  “那么,你可曾救过一个肩臂受伤的男子?当日,他躺在河边一块石头后面,有个姑娘经过,给他水喝,又喂他吃饼。”
  秋纹惊讶的眼珠都要掉下来了。
  却有此事!
  翌日,一大早的,担心那名男子饿着,又藏了两只烧饼,快步朝神火河边赶。可她失望了。河边没有那名男子的身影,除了草地上仍有一点殷红的血迹。
  “大爷,却有此事。莫非……你也在?”
  不然何以知晓这么清楚?
  溪墨一叹。
  果然是她。
  当日要寻找的,就在自己的身边。
  天意。
  “我的确在。我就是那名受伤的男子。”
  溪墨坦然相告。
  秋纹什么都明白了,可是有点懵。江城很大,但江城也很小呀!
  她无意相助的,竟是史府的大少爷!
  “秋纹,你是我的恩人。”
  溪墨郑重上前,与她深深一鞠。
  这叫秋纹如何承受?
  她秉性善良。休说是大爷,不管何人,她都会尽力相助。
  “大爷,别……别……折煞奴婢了!”秋纹想起身。一炷香时间已过。脚面也不疼了。她该穿上鞋袜走人了。
  这儿不是她一个三等丫鬟该来的地方!
  “你却是我恩人。当日我极渴。是你喂的水,让我得以残喘。”
  溪墨却是真诚,秋纹越是别扭。
  从小到大,她虽受着林氏的欺辱,但遇到比她还可怜的,她还是会力所能及地帮助一二。这些小事,数也数不清了。
  秋纹已经穿好了鞋袜,站了起身。
  试了几步,能走路,只不大能自如。但到了明天,肯定能好。
  “等等!”
  溪墨拦住了她。
  “大爷,还有何事?”
  溪墨就微笑:“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记得?”
  啊?
  秋纹点点头。因是小事,她当然不会说出去。
  “那么,柳爷也不让他知晓吗?”秋纹眨巴眼睛。
  溪墨就道:“他么,也不用让他知道。”
  “哦。”
  大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秋纹,你与我有恩惠,我不忍让你受苦。你若愿意,不如到我身边,帮着打扫书柜,整理书籍,可好?”
  秋纹呆住了。
  大爷这是在提携她?
  不错。溪墨想帮助秋纹,让她脱离苦海。
  可他真正的本意没有说出。
  溪墨其实想还秋纹自由,还她卖身契,给她银两,给她另番天地。可若思虑,就要为她计长远。
  秋纹年十六。
  她是被养母养兄发卖的。一个人离开史府,也不过四处漂泊。给她银子,虽能暂时安生。但若遇上强梁盗贼,她一个弱女子,没个帮衬的人,如何能对付过去?
  所以,溪墨还是罢了这个念头。
  倒不如,就让秋纹在她眼皮子底下,时时刻刻留意着,方才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