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思公子兮 未待佳期

  他手中的那盏灯,光芒如滚烫烟火,烧烫着我的眼眸。又同那软绵柔长的银蛇,扭捏作态攀上古拙老树,魅惑般倾吐着信子。
  我正如青天白日下无处躲藏的窃贼,那人将我做了坏事难以安然的心昭然揭示。却见他一如既往的慵懒之姿,眉眼糅合了皓月之清丽。
  “你,你一直都知道……”
  “你一直都在看我,看我如何做戏。心里在笑着我,对吗?”我难知他真正的心思,他之前说过我最懂他,高山流水之后终遇知音。
  亦说要将全部的自己交给我,等逐步看清他后,我却怯步而难行……
  原来他知道我非真心心悦他。
  我亦懂了,御妖师果真是我们妖类的克星,碰不得,惹不得,若是像我一样同之有番纠缠,实是要伤及心肝之事。我犯了大忌。
  眼前之人青墨长衫,宽大的袖子微露如同碎玉般的指尖,他眼中只纳着我,在其深邃的眼神下,我愈加心虚。
  “你可知,你说你心悦我,我有多高兴,虽然知道都是假的。”
  他这人委屈和哀念都匿在心中,面上古水无波,却捏紧了我的肩膀,克制心中不满,语气极尽温柔。
  “我心甘情愿,裳儿,你可看到我的真心了……”
  他无奈笑着,许是等着我回应。
  我只能令其失望,他知道的,我并非真的爱他。
  我摇头道:“阿落,我知错了,你放过我。以后我不会打扰你,不会惹你苦恼。”
  “对不起……”
  双肩被他捏得酸疼,却又不敢挣开他的禁锢。
  忽而被他紧紧揽在怀里,力道之大,差点让我不能呼吸。感觉到他的手掌按上我的后脑勺,轻揽我的腰肢。
  他一声轻哼,如同平常给我讲故事一般,在我耳边轻叹:“放过你?”
  “你从未那样看着我。你看见他,眼里就有了光……”
  “甚至为了他,也不顾我的死活。”他自嘲笑了笑,“如今我不想看到虚情假意,我想要你的真心。”
  他戳破我,因为难耐寻求我的真心。真心哪会说有就有,百果皆会有因,心上之人却非朝夕可改。
  心绪烦乱,已是歇息不下。窗外寒鸦呜咽,皓月之影下搁浅了一地桃花水色。铜镜面前,容色依旧,发髻未散,口脂新抹了一层。
  心口处如滋长蔓延了恶灵藤蔓。
  既然他对我清深如此,何不用此早早得到瓷骨灯。我只想救席瑜。
  我惊讶自己竟会想到此步。铜镜中那个女子不知是何人。
  趁夜还未消磨尽,披了件防风的玄色披风,朝镜面看了看,这般软髻细腰身,最惹人生怜。
  待我轻推开他的房门,不见他歇在床榻。衣架上垂着刚穿过的衣衫。
  怕是他还未气消,走到哪处消气去了。
  挑开幕帘,便看见他正调弄琴弦。七弦断了一弦,已不是完整的琴了。
  他抬头见我如以前一样不打招呼擅闯进来,冷漠道。
  “怎么,你不是说不会再打挠我。”
  “心变得真快。”
  他看起来很心痛这张琴,不过断了的弦那还能接上去。
  故作轻松心愉,胸口那块地方有个声音告诉我,他心深系于你,不会把你怎么样,何不好好利用一番……
  胸口极闷。
  “其实真心易得,你待我那么好,我自然要报以真心的。”我扯开身上玄色披风,置在地上,走到他身前。
  他听此,眸中露出光烁,手指停在琴面上。
  下一句,我试探道。
  “若是你可救他,救他性命。我以后都会和你在一起,你想要的真心也会有。”
  “阿落……”我此般柔声怯意,面庞怜善无比,轻眨着眼睫。只盼他能够动容。
  “我倒是很想看着他那样死去。”他斜着脸,托起腮,好笑得看着我。
  不禁握紧了拳头,此男子果真次次让我焦头烂额、不知所措。低声下气也罢,同他无关的皆不会在他眼里。
  他抱了琴起身,从我身侧走过。我无奈之下,从他背后圈住他的腰身。“阿落……”
  他十分轻蔑一笑:“叫我意外……”
  “难不成你要卖身。”
  此言不大不小扼住了我喉咙叫我呼喘不能。扭捏之中放开了他,他似露悲伤,周身气色极差。
  心中有着难忍的绞痛,自哀自怜,无人治我这样的心疾。
  纵然我对他无意,他却说日久生情,便磨着日子。我也有家要回,难道要制着我一辈子?
  他不置可否,混然不把我的意思拿来考虑,却眼睁睁跟我说将我放在心尖上。
  难猜。难思。
  他父亲对此不大管教。我时常疑惑道,他父亲怎会容忍儿子同一个女妖亲密,他们御妖一族一向是以此不齿。
  后来我发现,这些规矩都是用来给他打破的。从他管家以来,权势皆被他一点一点揽到手中之后,便没有人同他唱反调,有也是极少。
  他父亲渐渐被迫着脱离了权利中心,如今人微言轻。
  有言道,极少的管制和自律会让一个人一不留神沉沦禁地,而碌碌一生、纸醉金迷。珺潋便是不甚自律,这几日跑去花楼很勤快。
  这边说对我情深义重,那边抱着几个美娘子快活,真真假假叫人绕昏了头。
  待我见到他,他的怀中便躺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
  他醉醺醺,乌木般的黑色瞳孔闪烁着光泽。一袭衣袍穿搭得十分不正经,只犹如枯枝杂叶般随意搭在身上。
  看见他与怀中女子眉目传情,心中突现一种奇怪的酸涩之感,十分不舒服。难耐突如其来的气愤,便化了把利刃,紧握着向前方袭去。
  自知不过是自不量力,须臾便被他发现,他挥手挡了利刃,力道之大把我翻倒在地上。
  捂着心胸之处,又是一阵虫蛀之感
  下巴微微抬起,发髻散乱,不顾及此,我看见他奇怪将我望着,我理了理耳边杂乱。
  “裳儿,你何意?”
  “我对你好众所周知,你竟想着要伤我。”
  他正襟危坐。此番质问我不知以何作答,心绪一阵涌动,他挑眉淡淡笑着示意我解他疑惑。
  “原以为珺公子所说的真心是可信的。”此番想来,真情不过镜花水月,他说的真心不过生于皮囊色容。
  当不得真。“果然珺公子不过是贪欲重色之徒。当初说的真心,也同你怀中的姑娘说过吧。”
  此言毫不激起他的情绪,他低垂着眼睑,没有了笑意,指尖摩挲着双唇,此番随意淡然刺痛了我的眼。
  “心真如何,心假如何,你不是毫不在意?如此,你又何必装作此般。”
  摇头笑了笑,似有苦意。
  “此般吃醋妒意,若不知你本意,倒叫人误会”
  我忘乎所以地陷于他质问的目色里,心慌如无头苍蝇,乱如缠乱线麻
  才晓得心疾难愈,叫我难以对付此境况,这般慌乱无措。
  心疾之祸害我。
  “我玩够了。”他冷冷道,不知是否是说给青楼这一干姑娘听,亦或是对我嘲讽一番。
  真假难辨,真假难辨
  虽说妖精命长,若是不治好心疾,同珺潋还未消磨殆尽时间,怕是要比他早入了冥间。
  人间难少弹弄琵琶的才艺者,不过多数流落街头,陪笑屈身换来银钱,指挑拨弄,声声只听得水流烟淡般的愁情。
  不过不知心之人不知情,听曲人把愁当做趣味来听。风曳玉树下听曲人笑得自以为是。
  多番奔波,讨了许多治愈心疾的药方来。我的心疾终会药到病除,此时才有些心安舒坦。
  手中药水滚烫,热气扑到我面庞,呼气吹了一番。待它凉一些才好下口。
  彼时琴声滚滚入耳,琴音空蒙,汩汩韵味比得上流水悠然澄澈。
  又伴来轻婉女声,唱着。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灵动娇婉果真同浅溪分石,我听着也要动容一番。
  思了思,便想到定又是珺潋闲情逸致起来。
  珺潋最近的放肆纵情终引得他父亲难得的呵斥。
  我幸灾乐祸,哪叫他日日醉于琴瑟酒盅,不比以前上进,倒叫人奇怪。莫不是他也患上了心疾。
  珺潋在宗祠跪了一天,若是换做我早上跪到晚,烦闷不说,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珺潋此人定不会对此生怨,对他来说小小意思,以后他也算是个身残志坚之人。
  我化成原身溜进了祖宗祠庙去看他。果真是毅力惊人不知疲累,跪得不卑不亢,此般模样还能再跪两三天。
  我跑到他跟前欲嘲笑他,狠狠嘲笑他。他看见我这只猫后,眼波流转,随后不屑一顾轻呵一声。
  想来他还不知悔意,难保他跪完之后再去勾搭姑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坐起身来,银白柔软肚皮对着他,无奈叹了口气,将他失望得望着。
  他傲娇样转头,根本不想看我。我哪能错失这种嘲笑他的好机会。便又向他目及之处蹲去。
  他却好似不明白我猫眼中的嘲讽之意。只一个劲地扭头躲避。
  不想看见我是真。
  他衣摆已是灰尘仆仆,猜想他膝盖已是一个裂成两个。
  我又目触到他眼波之时,他皱眉终不耐烦。翻袖捏了个咒,将我从猫身化作人形。
  还来不及诧然一会,他便如同猛虎扑食般朝我扑来。他重重压在我身上。
  “你轻些,我的腿已经动不了了。”他目露可怜,妄想打动我。
  此时在他祖宗牌位下扑在一起,未免太过荒唐。他揽着我一阵翻滚,我眼晕脑疼一番后,只晓得我们皆藏在黄澄澄的幕帘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