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苦命的白玉兰唷

  “姑姑可有听欣儿提起过孙采女从前的事?”
  “……你又想套什么话?”
  “姑姑这话说的,咱俩不就是闲聊嘛。如果真是事无不可对人言,怎的还这般警惕?”
  “……”
  “掐指一算,清明似乎也不远了,姑姑如今腿脚不便,烧纸这种事情就不想有人打个下手?”
  “你——”
  奚月姑姑简直对这个没完没了的牛皮糖无语了。
  天知道她从谁口中挖出自己那些陈年旧事,还凭借着一丁点的线索猜出大致故事的!
  她冷笑着把人往门外一推:“日日问这问那,我倒想问问你,你这么执着地关心一个小小采女的事,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别看我老眼昏花了,人人都传说你爬龙床不成被皇后发落过来的,可我看你在这里待得倒是挺自得其乐!”
  止薇干笑两声,奚月姑姑乘胜追击。
  “既然你这么能耐,又挺会编故事,不如你猜猜孙采女是个什么故事。若是猜对了,没准姑姑我就发发善心,满足你的好奇心。”
  止薇脸色一苦:“姑姑真会戏弄人,都猜对了还用你说吗?”
  奚月姑姑正色地关上了门:“当然要。我若不说,你怎知自己猜中与否?去吧,别吵我老人家睡觉。”
  止薇不死心地挪到了旁边的小窗台边,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时候尚早,姑姑肯定睡不着的,不如我陪姑姑再打发会时间?”
  她盯着奚月姑姑的白眼,硬着头皮开始说:“首先,孙采女已经死了半年,往日也不见陛下多垂青,这会儿却着人秘密调查,想来定然事出有因。若不是此事牵涉到后宫中那几位举足轻重的,就是跟孙家有关。不过,后者可能性较小,孙家势力不大……”
  奚月姑姑本来不予搭理她,却慢慢听了进去,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
  止薇又道:“其次,如姑姑所说,欣儿之死显然是遭人灭口。且不论来人背后主子是哪位,这杀人灭口的动机一贯都是为了遮掩某些事情。唔,若不是欣儿背主,和外人同谋害死孙采女,就是欣儿知道孙采女之死有蹊跷,被人斩草除根了。”
  奚月姑姑似笑非笑:“那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最大呢?”
  止薇这回却不猜了,笑得有些怅惘:“谁知道呢?我又没见过欣儿,不知道她是口蜜腹剑、还是别的什么样的人,该姑姑猜才是。不过,这宫里头没几个背主的奴才能落得好下场的,欣儿若是个聪明的,又没什么把柄被人捏着,就不会做这种蠢事。”
  “你倒是看得清楚,那你说,一个家世不显、宠爱微薄的孙采女为什么会死呢?”
  止薇轻轻一叹:“还能是为什么?宫里的妃嫔要死,不是挡了别人的路,就是成了别人的棋子。从结果来看,孙采女死后宫里并没有什么大动静,甚至可以说是悄无声息,只能是前者了。如姑姑所说,孙采女家世宠爱都没有,那她可能有的也就只有一样东西了。作为大宫女,欣儿肯定不会不知道那东西的存在……”
  奚月姑姑木着脸,突然啪地一声把窗子关了。
  “该睡觉了!”
  止薇没说话,静静站在窗台前,看着自己的影子发了好久呆,才慢慢地走回另一头的屋子。
  今夜的月光照得地上亮堂堂的,院子里的大水缸里也有个半圆不圆的月亮浮在水上,两相辉映。
  看到水面的月亮时,止薇有些恍惚,仿佛那不是月亮,而是一张像月轮一样圆、一样大、一样白的脸浮在水上,若隐若现地冲着她笑。
  本该是极为可怖的幻象,可止薇并没有害怕退缩之意,反倒是一步一步地稳稳走到了水缸边。
  她皱着眉端详着里面那个不够圆的白玉盘子,眼神却有些缅怀、忧伤。
  “是我看错了。毕竟,这会儿还不是秋天。”
  宫墙深深,清冷的夜风中,不知是谁在幽幽长叹。
  上阳宫的下等宫人房里。
  点青已经烧得有些糊涂了,脸儿通红,双眼紧闭,嘴唇干得几乎要裂开,唇齿间不时溢出一两声呻吟。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忽然门开了,有人探头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门再次关上了,隐约有“还有气”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传来。
  这间屋子满是霉味,狭窄逼兀,显然已经长久没有住人,如果不是点青病得这样,她是不会被扔到这里来等死的。
  风将破旧的窗纸吹得呼啦啦地响,昏睡中的点青忽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几息过后又慢慢闭了眼,眼角渗出几点委屈又不解的泪水。
  她真的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姑姑教她多做事少说话,她听了,进上阳宫以来几乎要被人当做半个哑巴。就在她以为自己勉强扎根下来时,淑妃娘娘却忽然狠狠发落了她一遭,罚她在园子里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除了给园子里的牡丹翻土施肥,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为什么?我不懂……”
  点青的死讯传来时,司苑局的青姑姑长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却日复一日地沉默了下去。
  宫里的气氛平静得有几分诡异,伺候的宫人们都在努力地放轻自己的脚步,生怕多弄出一丁点声响惹恼自家主子。
  坤栩宫更是如此。
  她们想破头都没搞懂,明明陛下久不进后宫,十五那日却来了坤栩宫留宿,次日起来皇后娘娘的脸色为何那么古怪,当天还鸡蛋里挑骨头,把端茶送水的小宫人、取膳食的小太监等人几乎全发落了一遍。
  林姑姑对此心知肚明,却架不住底下的宫人心思浮动。
  前些日子是她催着皇后搞小动作,可现在,她只能反过来劝皇后别心急。
  “娘娘,来日方长,咱们不必急于一时。这几日,陛下不还是没去其他人宫里么?”
  一说到这事,皇后脸色又多了几分古怪。
  “咳,姑姑你说,陛下是不是因着月头的伤损了身子,否则怎会……”
  林姑姑秒懂了皇后的言外之意,立马表示,自己这就去御膳房跟大厨们交代一番,说如今春日和暖,陛下又刚养好身子,真是需要补元气的时候,云云。
  于是,乾德宫里的皇帝陛下一个没留神,就把自个儿吃得口干舌燥起来。
  赵久福很有眼色地凑上来:“陛下今日可要翻花牌?”
  霍衍之犹豫了下没吱声。
  进后宫他是有点阴影的,在自家寝殿他还能提前安排下,让人把那些会叽叽喳喳的花花草草提前搬出去。可进了妃嫔的寝殿,这么折腾就有些显眼了。
  倒不是他面皮薄,无法在花草们的注视下那啥,而是……
  一想到前几日召那个小妃嫔过来时万年青说的什么“陛下威武、九千岁威武”之类的助阵,霍衍之就直倒胃口,连带着那小妃嫔的如花容颜都看不入眼了。
  更糟心的是,十五那夜去坤栩宫,刚坐下没多久,他就听到一盆芍药在旁边嘀咕,说什么皇后从娘家讨来了生子秘方,一连吃了七天,吃得眼睛都快冒绿光了,就等着狗皇帝这个药引子过来呢……
  原本霍衍之就因为孙采女的事怀疑皇后,一听这样的秘辛就更膈应了,当晚被羊肉淮山汤激起的丁点火气也消失无踪,对皇后更是冷冷淡淡,压根一指头都没碰对方就睡了。
  结果,皇后居然派人去御膳房给他“加菜”,偏偏还是在他为江南总督连同郭首辅一同瞒下了海盗进犯一事焦头烂额的时候!
  霍衍之对皇后本来就差的观感现在直往负分方向狂跌。
  他磨了磨牙,随手翻了个牌子,看都没看就扔到一旁:“送到西暖阁,里面不要留花草。”
  说完,又开始掐算起事件来,心思全部都注入到了正事上。
  唔,信王已经动身五六天了,怎么都该去到了吧?走的是水路,顺着大运河一路南下,顺风顺水的话,差不多这两天也能收到加急的邸报了吧?
  赵久福瞄了眼牌子,哦,是温美人啊,这位似乎也久不见天颜了,倒是跟贾宝林差不多,纯粹是踩了狗屎运被选中,也不知她运气会不会比贾宝林好上一丁点。
  至于后半句的吩咐,是有点古怪,不过陛下自从那日和信王爷密谈之后,脾气就变得更古怪了,这道也算不得什么。
  他老神在在地去安排了,没多久,温美人就接到了消息。
  她的宫女激动得差点没哭出来,哽咽道:“主子,主子终于熬出头了,陛下终于想起您了……”
  温美人虽然也高兴,但想到最近后宫里的几条小道消息,心头很快蒙上了一道阴影。
  她勉强笑道:“自然是好事,别哭了,快来替我梳妆更衣。”
  铜镜里的女子温婉柔美,一如两年前初初进宫的模样,还是那么年轻。但温美人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当时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了。
  宫里的明争暗斗、陛下的偏宠、皇后的冷眼,这些早已将她的锐气磨得粉碎。
  如今的她只能装出一副温婉淡然的模样在宫里混日子,毕竟无宠无子,谁又会给她留面子呢?像上回的花神祭一事,若是她真有几分自以为是,扒着皇后让其为自己做主,那不是自取其辱么?
  可在复宠这个明晃晃的大饼面前,哪个宫妃敢说自己能承受得住呢?
  温美人摸了摸发髻,眼神微动,转头吩咐宫女。
  “我记得,咱们屋后头的玉兰不是开得正好?去,摘一朵过来给我簪上。”
  宫女一愣,立马明白过来,笑逐颜开地小跑了出去。
  小半个时辰后,霍衍之就在西暖阁里见到了一脸娇羞的温美人。
  可,在留意到美人精致的容颜、光洁的肌肤、窈窕的身段之前,他的眼神却不住被美人发髻上那朵素雅的白玉兰吸引了过去。
  温美人见状,更是惊喜又娇羞,颤声道:“陛下,妾见这玉兰花开得正好,便想着……妾装扮不合宫规,还请陛下恕罪……”
  霍衍之看了眼正唉声叹气嗷嗷叫说自己要死了好痛好痛的白玉兰,嘴角不明显地抽搐了两下。
  他干笑两声:“爱妃人比花娇,和这花儿正相得益彰,何须恕罪。还是,先歇了吧。”
  芙蓉帐暖,春宵苦短。
  被拥着步向床榻的那一刻起,温美人就激动得小脸爆红,到了后头整个人更是晕乎乎的,几乎不知陛下在说什么、做什么了。
  自然,她也没有留意到,被陛下冷酷无情地摘下、碾碎、并扔到床底下的那朵白玉兰的悲惨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