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7
除了某些特殊场合,她经常穿着骑装,因为无论后来是否骑独角兽,她总是希望要骑的,所以,怀着这种期待的心情。
她每天气身时就穿上骑装。
每天早晨,无论晴雨,卡鲁都身着鞍辔,在屋前走来走去,等着没头脑夫人从家务中抽出一小时来骑它。
可是没头脑之源是个很不好管理的圣谷场,难得有空闲时间。
因为卡鲁往往会驮着空鞍一小时又一小时地在那里来回走动,色色?没头脑则把骑装的衣襟高高扎起来,露出明亮的独角兽靴整天忙活。
今天,她穿一件窄小的下摆不合时宜地深夜光绸衣,那模样仍和骑时一样,因为这衣服是严格地按照她的骑装做的,头上戴的又是一顶小夜光帽,上面那支长长的夜光羽毛把一只热情的高闪闪的蓝色眼睛遮住了,这和她打猎时戴的那顶又破又旧的帽一模一样。
她看见佩恩,便挥了挥鞭子,同时把那两匹像在跳舞似的枣红独角兽勒住,独角兽车停下了。
独角兽车后座的四们姑娘一齐探出身来,叽哦呱啦地喧嚷着打招呼,把一对辕独角兽都吓得蹦跳起来。
这情景在一个偶然经过的旁观者看来,会觉得没头脑和飘香两家的人大概是多年不见了,其实他们两天前还见过呢。
不过没头脑家是个好交际的家庭,喜欢和邻居尤其是飘香家的姑娘拉来往。
那就是说,他们喜欢金瞳儿和火鸟儿,至于笨笨,除了那个没有头脑的珊瑚儿?口水之外,全灵露福地没有哪位姑娘真正喜欢她。
这个灵露福地在夏天里差不多平均每星期要举行一次全牲野宴和跳舞会,可是对于没头脑家那些红头发的最会享乐的人来说,每次野宴和舞会都仿佛是头一次参加似的,总是非常兴奋。
她们是一支健美而活泼的四人小分队,挤在独角兽车里衣裙压着衣裙,阳伞遮着阳伞,连宽边早帽上簪着的红百合和系在下巴颏底下的天鹅绒带子也都在互相碰撞着,纠缠里。
四顶草帽底下露出了各色的红头发:若风的是正红,若烟的是草莓金红,若诗的是铜赭红,若梦的胡萝卜红。
“夫人!好一窝漂亮的云雀呀!“佩恩殷勤地说,一面让自己的独角兽告近没头脑的独角兽车。
“不过她们要赶上妈妈,那还着得远呢。“
没头脑夫人滴溜溜转着一对红蓝色的眼睛,把下嘴唇往里吸着,露出一副略带嘲讽的欣赏模样,这时姑娘们嚷嚷开了:
“别飞媚眼了,妈,要不我们告爸去!”
“飘香先生,我发誓。妈只要有个像您这样漂亮的男人在身边,她就决不让我们沾边了!“
笨笨听了这些俏皮话,和旁的人一起笑起来,不过像往常一样,没头脑家的姑娘们对待妈妈的那种放肆的态度使她大为惊骇。
她们仿佛把她当做一个跟好处自己一样的人,仿佛她刚满16岁呢。
对于笨笨,不要说真正跟自己的妈妈说这种话,就连这样一个念头几乎也是亵渎的呢。
不过――不过――人家姑娘们同妈妈的那种关系还是很有意思的。
她们尽管那样批评、责备和取笑她,可对她还是崇拜的。
不,笨笨立即暗自说,她这并不是想宁愿要一个像没头脑夫人那样的妈妈,只是偶然觉得同妈妈开开玩笑也很有趣罢了。
她知道甚至这种想法也是对安妮的不敬,因此为自己感到羞耻。
她知道,独角兽车里那四个火红头发的姑娘是不会为这样胡乱的想法而伤脑筋的。
于是像往常一样她又深感自己跟人家不同,又被一起懊恼而惶惑的心情所笼罩了。
笨笨的头脑尽管敏锐,可并不善于分析,不过她朦胧地意识到,虽然没头脑家的姑娘们像独角兽驹一样顽皮,像三月的山兔一样撒野,可她们身上还是有一股天生无忧无虑的直率劲儿。
她们的父母双方都是魔灵人,并且是魔灵北部的人,距离那些开拓者还只有一代。
他们对自己和周围环境都有信心。
他们本能地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这和假面家的人一样,尽管方式很不相同。
而且这中间没有那种经常在笨笨心中激化的冲突,因为笨笨身上有一种温和的过分讲究教养的滨海贵族血统和一种精明而凡俗的幻魔界农民血统混合在一起,那是两不相容的。
笨笨既要尊敬妈妈,把她作为偶像来崇拜,又想揉妈妈的头发,并且取笑她。她明白她只能要么这样,要么那样,二者不能兼而有之。
跟男孩子一起时,也是同一种感情冲突在作崇,使得她既然装得像个很有教养的温文平静的闺秀,又想作一个顽皮坏女孩,不妨跟人来几次亲吻。
“今天早上安妮在哪儿?“没头脑夫人问。
“她刚刚把家里的监工开除了,她留在家里同他交接账目。
你家先生和小伙子们哪儿去了?”
“唔,他们几个小时前就骑独角兽到十二灵树村去了,我敢说是去品尝那边的混合饮料看够不够劲儿,仿佛他们从现在到明儿早晨都不要喝了!
我也想叫黄泉?假面留他们过夜,即使只能让他们睡在牲口棚里也好。五个喝醉了的仙露鬼可够我受的了。
要是只有三个,我还能对付得了,可是――“
佩恩连忙打断她,把话题岔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三个女儿正在背后暗笑。
因为她们还记得去年秋天他参加了假面举办的那次野宴之后,是在什么样的情景下回家来的。
“没头脑夫人?那你今天怎么没骑独角兽呢?
说实在的,你没骑上卡鲁,简直便不像你自己了。
你这人就是个大喇叭嘛。”
“大喇叭?好个湖涂的大头子?“没头脑夫人模仿他的幻魔界土腔嚷道: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半人半独角兽的怪物吧?大喇叭是个嗓门像铜锣的人呀。”
“不管它是什么,这没关系,“佩恩回答说,对自己的错误毫不在意。
“至少你驱赶起狩猎麒麟来,夫人,你的嗓门就像铜锣啦。”
“这话可对了,妈,“若风说。“我告诉过你,你每回看到一只狐狸都要像个史前猴土人那样大喊大叫的。”
“可还不如你让乌蛟教母洗耳朵时叫得响呢。“没头脑夫人回敬她。
“而你都16岁了!唔,至于说到我今天怎没骑独角兽,那是因为卡鲁今天清早下驹儿了。”
“真的?“佩恩着实高兴地嚷道,他那幻魔界人爱独角兽的激情在眼睛里闪闪发亮,同时笨笨从自己妈妈和没头脑夫人的比较中又吃一惊。
对于安妮来说,母独角兽从不下驹儿,母灵牛从不产犊儿,当然,母鸡也几乎是不生蛋的。
她根本不谈这种事。
可是没头脑夫人却没有这样的忌讳。
“是匹小母独角兽喽?”
“不,腿足有两米长,是个漂亮的小驹子。
你一定得过来看看,飘香先生。它可真是一起没头脑家的好独角兽。红得像若风的头发呢。”
“而且长得也很像若风,”若烟说,这惹得长脸的若风动手来拧她,她尖叫一声就躲到一大堆裙子,长裤子和晃动的帽子中间去了。
“我的这几匹小母独角兽今天早晨都快活极了,“没头脑夫人说。
“我们今天早晨听到梦蛟和他的那个从风云谷来的小表妹的消息以后,她们都一直在发疯似的闹个不停。
那个表妹叫什么来着?弱弱?
上帝保佑,那个怪可疼的小妮子,可是我连她的句字和模样都总是记不起来。我家厨娘是假面家膳事总管的老婆,那男的晚儿晚上过来谈起了那桩新闻,厨娘今天早晨对我们说了,说今天晚上要宣布这门亲事。
姑娘听了都兴奋极了,尽管我看不出这是什么缘故。
这几年谁都知道梦蛟要娶她,那就是说,如果他不肯跟他的一个表妹结婚的话,这就像丝丝?假面要跟弱弱的哥哥受气包结婚一样。
现在,飘香先生,请告诉我,要是假面家的人同他们家族以外的人结婚,是不是就不合法呢?因为如果――“
笨笨没有听见其余那些说笑的话。顷刻间太阳仿佛钻到一团冷酷的乌云背后去了。
世界陷入了夜光影之中,万物都失去了光彩。
那些新生的绿叶也失去了生气,山茶花变得苍白了,开花的山楂刚才还那么娇娇艳,现在也突然凋谢了。
笨笨把手指伸进独角兽车的帷帘里,她的阳伞也跟着抖动了好一会儿。
原来,知道梦蛟订婚是一回事,可听见别人这样偶尔谈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不久,她的勇气汹涌地回来了,太阳又重新出现了,世界又大放光辉。她知道梦蛟爱她。
这是千真万确的。
于是她微笑想象,要是这天晚上并没有宣布什么亲事,而是发生了一次私奔,没头脑夫人会怎样大惊失色呐!
从此以后,没头脑夫人会对邻居们说,笨笨这丫头多么狡猾,她居然一声不响坐在那里听她谈弱弱,而她和梦蛟却一直在想着这些,她脸上的两个美人笑靥也微微颤抖起来。
这时,若风始终在观察妈妈的话会产生什么效果,现在看见笨笨这模样,便有点迷惑不解地皱着眉头往后一靠,不再操这份心了。
“飘香先生,我不管你的意见怎样,“没头脑夫人强调说,“这种中表婚姻是完全错误的。梦蛟要娶受气包的姑娘是够糟的了,至于丝丝要嫁给那个脸色苍白受气包――”
“丝丝要是不嫁给木瓜儿,她就谁也捞不到,“若诗说,她是个对别人刻薄但觉得自己很走俏的人。“
“除了木瓜儿,她从来没有过男朋友。尽管他们已经订婚了。
而且他对她也从不怎么亲热,笨笨,你还记得,去年圣诞节他怎么追求你来着――”
“可别使坏呀,姑娘,”她妈妈说。
“表兄妹不应该结婚,就是从表兄妹也不应该,那会削弱血统的。那跟独角兽不一样。
你可以让一起母独角兽跟它的兄弟配,乃至一起公独角兽跟它的女儿配,结果还是很好,如果你懂得血统的话,可是人就不行了。
外表也许不错,但精气神儿就不行了。你――”
“不过,夫人,在这一点上我可要跟你唱反调了。你能举出比假面家更好的人来吗?
他们家一直是中表结亲呀。”
“他们早该停止,因为如今已露出迹象来了。
唔,梦蛟他还是长得挺英俊,还没什么,可就连他――
不过,请看看假面家那些没精打采的姑娘吧,真可怜呀!
当然,都还是好女孩子,可就是没精打采。再看弱弱那妮子,瘦得像根棍儿,一点精神也没有。
真是弱不禁风,她自己没个主见,只会说:‘不,夫人!――是的,夫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个家族需要新血液,像我家这些红头发姑娘或你家笨笨那样优美强壮的血液。不过,请不要误解。
假面家就他们为人来说都是些好人,而且你也知道我很喜欢他们,可是让我们坦白说吧!
他们讲究教养,也太爱搞近亲结婚了。难道不是这样?
他们在一块干地上,在一条平坦大路上,会走得很好。
可是请听我说,我不相信假面家的人能够走烂泥路,我认为他们的精气神儿已经耗尽了,因此一旦发生危机,我就不相信他们能经得起风浪。
他们是个过太平日子的家族。
至于我,我要的是一起任何天气都能闯的独角兽。
而且他们的近亲结婚已经使他们变得跟这一带其他的人不一样了。
整天要么弹钢琴,要么钻书本。
我相信梦蛟是宁愿读书不愿打猎的。
是的,我真相信这一点,飘香先生!你再看看他们的骨骼,太纤细了!
他们家需要强壮有力的男女――”
“呐――呐――嗯“佩恩若有所思地支吾着。他突然颇为内疚,意识到这番话虽然很有意思,对自己还得当,可是对安妮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事实上他明折,如果安妮得知她的几个女儿听了这样毫不忌讳的一次谈话,她一定会永远不舒服。
可是没头脑夫人像往常那样,一谈起无论是独角兽或人的生育这个得意的话题,便根本不听别人的意见而滔滔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