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男婴

  骨术师,施展骨咒术的人,全部是妙龄少女,男性禁止担任骨术师。
  ――《骨术》
  柳司令中邪惨死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陇头县,县城的百姓没有人为他的死而惋惜悲伤,取而代之是罪有应得的谩骂,因为柳司令来到这个地方也干过什么好事儿,带来的仍是新一轮的压迫。
  柳司令丧礼相当隆重,凡是陇头县有头有脸的人都参加了丧礼。按照道理说,柳司令死了之后,陇头县应该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了,叛军横起,取而代之。但是一切都很平静,平静的像柳司令仍然活着一样。
  大太太名字叫段珏玉,是民国初年段怀锐大元帅的小女儿,身份十分高贵,就连当时的大总统也要给段大帅几分薄面。柳一霸则出身卑微,祖上都是地主家的长工,他父亲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都没有获得属于自己的一块土地,直到死,他父亲仍旧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下场。
  爹娘死后柳一霸就离开了老家,独自来到北平闯荡。到了北平柳一霸在车厂找了份拉黄包车的苦力活,但是他嫌弃这活没前途就辞职去了上海。到了上海他洋洋得意的准备加入黑帮,却被告知自己没有介绍信不收,这可把年轻气盛的柳一霸气的火冒三丈。
  柳一霸当帮派大哥的理想破灭之后,他又有了新的憧憬—造反闹革命。
  在军阀混战初期的时候柳一霸剪了自己脑袋后的长辫子,一不做二不休的参加了革命军,因为打仗拼命颇得上级的赏识。后来柳一霸给段大帅当了贴身的警卫兵,在一次大的战斗中,柳一霸拼了命的保护段大帅,让一败涂地的段大帅死里逃生。从此段大帅就更加赏识身边这个年轻英俊的青年,甚至把自己的女儿都介绍给他认识。
  柳一霸见段珏玉生的貌美如花,甚是心动,于是展开疯狂地追求。段珏玉也算是大家闺秀,金枝玉叶,打心底是瞧不起出生卑微的柳一霸的,多次拒绝柳一霸的追求。可是越是拒绝,柳一霸越是疯狂。在之后的一年里,柳一霸向段珏玉求爱的事情几乎成为民国爆炸性新闻。
  段大帅终于忍无可忍,他下令要把柳一霸给枪毙了。在关键时刻,珏玉却心软了,她哭着恳求父亲饶了柳一霸一命。段大帅气大怒,非要把柳一霸这个让自己丢尽颜面的卑微农民子弟给杀了。珏玉见父亲誓要杀了柳一霸,便以死相逼,段夫人见不得小女儿伤心便也哀求段大帅。两个女人的纠缠让段大帅终于服了软,最终饶了柳一霸一命。
  柳一霸死里逃生却欲加猖狂,他千方百计的向珏玉献殷勤,讨的珏玉嘴上厌恶,芳心却渐渐被柳一霸所牵动。在二十岁那年,珏玉嫁给了柳一霸,同年柳一霸也升任了司令,成为了一位声名狼藉的军阀。
  一转眼就是十五年,珏玉为柳一霸生了两个女儿,但是偏偏生不出儿子。柳一霸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时常有埋怨,于是他偷偷纳了几房姨太太。纸里终究包不住火,珏玉发现了柳一霸养小老婆的事情,气的赫然而怒,随后把小老婆的事告诉了自己的父亲。
  段大帅怒气冲冲地把柳一霸骂了一顿,拿着鞭子使劲的抽了柳一霸三十鞭子,直打的皮开肉绽,浑身伤痕。刘副官开着车把柳司令拉回了家,珏玉看了满身伤痕几近昏迷的柳一霸,心肠软了些,也就不计较了。
  在珏玉三十五岁的时候,幸运的怀孕生了一个带把儿的儿子。这可把柳一霸高兴坏了,也就是孩子满月的这一天柳一霸占领了陇头县,可谓是双喜临门。
  珏玉大太太刚生了儿子,便死了丈夫,可谓是造孽啊!
  柳司令的葬礼是珏玉大太太主持的,场面十分隆重,当地的豪强地主都纷纷来吊唁,说是吊唁不如说是借形势讨得珏玉身后的老爷子照顾。
  珏玉的父亲也来了。在灵堂上,段大帅拄着手仗,轻轻地拉着身披孝服的女儿珏玉的手说:“珏玉,回来吧!爹虽然年迈,但是还是可以照顾你,免得你受其他人欺负。”珏玉抹了抹眼泪点头答应了。
  紫芸跪在灵堂上只是低着头,木呆的看着大红棺材,想了想柳一霸生前对自己的好,眼泪静悄悄的顺着眼角流淌。柳一霸走了,世界上没有了她唯一的亲人,她明白再也没有人能保护她在这个家的地位了。
  在柳一霸丧礼结束后三天,珏玉大太太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陇头县,领着所有的兵去北平。
  清晨,珏玉大太太把刘副官叫到大堂,而其他姨太太也都在大堂坐着。“紫芸,秋蓉其他姨太太。我要回到北平了,老爷也走了,你们再也没有依靠的人了。你们想拿一些什么就拿些什么,各奔东西去吧!我们姐妹之情也到此结束了。”
  “大太太!大太太!”姨太太们异你口同声地喊着珏玉,珏玉喝了一口茶,好久不语。
  “刘副官你明天也去北平吧!”珏玉轻声说道。
  “是的,太太。”刘副官笑着准备转身离开。
  “站住,刘副官你等等!。”珏玉把正在往回走的刘副官叫住。
  紫芸看了看珏玉大太太的眼神,总感觉大太太眼睛中透漏着一丝冷酷,这种冷酷让他浑身发抖。
  “刘副官你等一下,我有话要给你说。”珏玉盯着刘副官微微一笑。
  “是,是,是”刘副官又站回在原来的位置。
  “紫芸,秋蓉……你们都回去吧!我有话要和刘副官交代”珏玉的说话的时候,眼睛却瞥向紫芸。
  紫芸见大太太老盯着她,就感觉心里发毛,两腿情不自禁地颤抖。
  紫芸费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跟着其他姨太太匆匆离开了大堂。
  离开大堂后,紫芸就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床上,沉思着今天大太太的反常眼神。平日的大太太待人真诚,她们之间相处也是好的,但是今日紫芸总感觉大太太对自己有敌视。
  “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紫芸走到门口,透过影子看到门外一个陌生的身影,心里寻思着谁。
  “你不是雁儿,你是谁?”紫芸隔着房门问道。
  “四太太!我是刘副官,我有重要事情要告诉你”刘副官一副焦急的表情,还不停地跺脚。
  紫芸开了门,刘副官一溜烟地钻了进来。
  “滚!你出去!我喊人了!”紫芸看见刘副官的猥琐的行为慌忙大叫,扯着刘副官的衣服往外推。
  刘副官赶紧挥手表示自己是无辜的,并没有恶意的意思,又对紫芸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紫芸见他似乎没有恶意,也就不大声叫喊了。
  “刘副官什么事情?”紫芸挑了挑眉毛好奇地问。
  “四姨太!大太太说等她离开陇头县,就命令我把你秘密枪毙了。”刘副官慌里慌张地说。
  “什……什么……什么!杀了我?可是太太平时对我最好了!”紫芸有点不相信刘副官说的话。
  “哎吆吆!四姨太呀!你根本不了解大太太为人,她想得到的东西没人敢抢,一旦有人敢抢,她就会不择手段!”
  刘副官接着又说道:“四姨太呀!在大太太很小的时候,我就时常在她身边保护她。她的为人我可比柳司令都清楚呀!你快点跑吧!我给你准备一些盘缠,赶紧逃命去吧!”
  紫芸沉默了一会,发出一阵冷笑,“我紫芸夺走了她丈夫对她的爱,确实该死!”
  “不不不!四姨太!你是个好……”刘副官欲言又止。
  “好什么?”紫芸冷笑地问。
  “好……好女人”刘副官结结巴巴的说出来,脸上不由得泛红。虽然刘副官也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了,但说出此话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好女人?”紫芸靠近刘副官,把嘴巴贴近刘副官的耳朵,说了一句话。
  “我是个坏女人!坏到骨髓里的那种坏!”紫芸说完发出放荡不拘的笑声,嘴角微微上扬。
  “四姨太,我……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晚上天黑就送你离开这里。”刘副官赶紧往后倒退几步,说了一句话便想离开房门。
  “走吧!谢谢你!刘副官”四姨太停止了笑声,向刘副官道了声谢。
  刘副官并没有回答,而是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紫芸的房门。
  紫芸迅速把旗袍脱了下来,换了身轻便的袄裙,又从柜子里挑了几件称心如意的衣服整齐的放进皮箱里。待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她悄悄地离开了房门。
  珏玉已经坐上去北平的专车,自清晨出发,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已经到了北平城。
  她透过玻璃看到自己的老家一栋西式大洋房,心中涌出一股欣喜之情。她已经十几年没有到过这个地方了,年轻时的青涩时光如今还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珏玉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福的女人,她后悔自己不应该把自己的终生托付给柳一霸这个花心男人。即使柳一霸对她始终是毕恭毕敬,像祖宗一样对待,但是她却渐渐地感受不到爱。柳一霸从来没有和她斗过一次嘴,没有生过一次气,时常讨好她,看似一切如此美满,然而珏玉知道柳一霸只是畏惧自己身后的老爷子,而她只是狐假虎威罢了。
  自从四姨太紫芸进了家门,柳一霸就夜夜往紫芸那里跑,整天和紫芸打情骂俏的,让府上的姨太太恨的牙根痒痒。珏玉心里对紫芸也是恨之入骨,但她不想拆除这个局,她相信自己的地位不可撼动,紫芸也生不出儿子来。
  珏玉回过神来的时候,汽车已经停在了家门口。一个士兵为她开了车门,珏玉慢悠悠地从车上下来,一阵风吹来,她突然感觉脖子有点凉,便把身上貂皮大衣使劲紧了紧。
  珏玉的黑色高跟鞋与地上大理石发出哒哒的声音,而她目视着前方,昂首挺胸地走向家门大院。
  “珏玉,回来了?”一个两鬓斑白,身着中山装的老人迎面而来。
  “父亲,是的,珏玉回来了”珏玉走过去搀扶着段大帅的身体,亲切地说道。
  “珏玉呀!我的外孙女和外孙子呢?”段大帅领着珏玉往家里大厅走。
  “父亲,你的外孙女一霸送美国读书去了,还没有回来,外孙子还在后头,有奶妈照顾,估计明天就可以到了。”珏玉微笑着说。
  “噢噢!我知道了”段大帅露出慈祥的笑,点了点头领着珏玉进入了大院。
  在这天夜里,珏玉与她的父亲说了好久的话,她把自己的一肚子苦水都倾诉给了苍老而饱经风霜的老父亲,段大帅一直仔细听着,听完后情不自己流着眼泪把珏玉搂住发出苍老的声音说:“是爹的错。”
  珏玉擦拭自己的眼泪,依靠在段大帅的肩膀上再一次体会到一个父亲所给予的温暖,也明白了当年父亲的苦心,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夜晚,柳府的奶妈还没有来得及给小少年喂回家之前的最后一次奶,就发现小少爷不见了。
  奶妈火急火燎把小少爷不见的消息告诉了刘副官。刘副官听完,立马吓得扑腾一声坐在地上。
  “完了!大太太肯定会杀了我的!小少爷是她的独苗,也是段家的唯一香火,如今失踪了!我该如何交代!”刘副官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身边的赵旅长安慰起来说:“刘副官,我们应该赶紧找小少爷要紧!”
  刘副官恍然大悟,一下子跳起来,命令所有府上的士兵都出去寻找小少爷。
  紫芸抱着小少爷离开了陇头县已经很久了。紫芸偷走了小少爷之后,拿上行李坐上刘副官为自己准备的汽车毫不迟疑地向城外急驰。
  小少爷一路上并没有哭泣,而是一脸安详地睡觉,有时候还啪叽啪叽嘴巴。紫芸看着小少爷心里突然萌生对小孩子的一丝喜欢。
  黎明之前,汽车到了一个名字叫招摇镇的小镇,紫芸便命令司机停车。紫芸抱着孩子,从钱袋里掏出十几块大洋丢到司机的手里。
  “谢谢太太!”司机道了谢便开着车掉头离开。
  紫芸一手抱着小少爷,一手拎着行李箱向着自己的家乡招摇镇走去。
  紫芸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过街道去了招摇镇的一座山上。
  招摇山上有一座道观,大约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紫芸小时候时常陪着母亲到这里祭拜。
  紫芸来到了招摇观,发现招摇观已经没有昔日的光景,以前香火鼎盛和人群熙攘的景象像燃烧的香火一样消失不见了。不过紫芸还是找到了道观的道长。
  道长原名叫张之牧,大约六十多岁,头发白花花的,额头上有几条皱纹,穿着灰色的道袍,整体显得消瘦却很有精神。
  “道长,你好”紫芸对着道长行了一个礼。
  “女施主你好,贫道有礼了”道长礼貌地回礼。
  “道长,救救我!”紫芸扑腾一生跪倒在地上,哭泣着说。
  道长慌忙道:“女施主,你且起来,一切都好说”
  “不不不!除非道长答应收留我的孩子!”紫芸再次掩面流出悲伤的泪水。
  突然一个漂亮地女人在自己膝下哭泣,着实让道长很难堪。他想扯开,但是紫芸的手却像铁索一样锁着自己。
  “我答应你了!”道长有点不耐烦的说,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
  紫芸听到道长答应了自己的请求,立刻转悲为喜,她松开道长,站起身来。
  “道长,还有如果有当兵的跑到这儿来找一个婴儿,你千万不要给他们,他们是这个孩子的仇家。”紫芸嘱咐道。
  “那……那……你是这孩子的”道长还没有说完,紫芸慌忙回答:“母亲”
  紫芸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回答的如此干脆,她现在有点坚信自己确实是一个坏女人了。
  紫芸把孩子送到道长的怀里,自己拎着行李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看婴儿一眼,而道长也是默默地望着眼前的那个陌生女人从消失在道观门口。道长低着头看了看婴儿,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问孩子的名字呢?但是那个女人早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过了三天,不出紫芸所料,有几个当兵的果然来到了招摇观,那一天还是傍晚。领头的是一个带着军白色军帽的中年人,其他的则是普普通通的士兵。道长有点害怕,担心他们是一些不讲理的丘八,抱着婴儿正要关门,挡住这些不速之客。
  “喂喂!干啥呢!道长!”那个中年军官快速跑上阶梯,伸手拦住了道长了。
  “长官!我们道观要关门了,不接待香客了”道长说话有点紧张,声音有点沙哑。
  “唉!这个婴儿哪来的?看起来和我家失踪的小少爷那么像?”中年长官指着道长怀中的婴儿说。
  道长心中有点犯嘀咕,那个长官说少爷,莫非是那个女人骗我,这孩子是她偷来的?不不不!道长还是无法相信当初那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女人会是一个坏人。他想了想便说了一个谎话。
  “不不!长官!这是山下一个农妇家的儿子,由于他的父母死了,所以我才收留了他。至于长相嘛!才出生的婴儿不都是这样吗?哪能分出不同来?”
  “也是啊!”后面的几个士兵交头接耳地纷纷议论表示赞同了老道长的说法。
  “牛鼻子老道长不要骗我,要是骗我,我就拆了你的道观!”中年长官松开老道长,转身往山下走。
  老道长抱着婴儿望了望中年军官远去的背影后赶紧关紧了大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抱着婴儿回到了道观的大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