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天光破晓,秦淮河畔,龙城西门一禹,人群熙攘,官兵围着,沿街百姓炸开了锅。
  龙城守备尹成辉匆忙赶来,外围围满了百姓,官兵挡开一条通道,尹成辉怒目圆睁,威严满满,一边低头查看,一边听仵作禀告死者情况。
  地上的人,被盖上一块白布,只能依稀从鲜血淋漓残缺不全的脚趾看出端倪,这是被野兽咬死的。死者身旁,一条拖的长长的血带,从河畔一直延伸至死者脚下。衙役听守备尹成辉的话,用担架抬着死者离开,风吹过,白布下的脸露于人前,只剩下了差不多半个脑袋,血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掉,甚为吓人。
  见官府的人走了,百姓也都很快三三两两散开,嘴里不住的讨论,先前见到死者原样的人感叹:“是个小伙子呐,死的惨哟,造孽啊。”
  有人被勾起了好奇心,一人问道:“奶奶,那人成个什么样了,你给大伙儿讲讲呗。”
  “是啊,是啊。”
  老奶奶刚好走到一颗大树下,听到大伙儿这么说,也就顺手放下了篮子,有人扶着她坐下。
  老奶奶扶着胸口,喘着气说道:“不要急,等我这个老太婆慢慢说来。”
  “今天早上,天还没亮呢,老婆子想着到狗蛋家去借两个鸡蛋,想着从这里过去要快一点,就走了平常不走的这条路,才到那里,就看到满地的血啊,流的到处都是,老婆子大着胆过去看,哎呀,这一看,可把我吓坏了。”
  “婆婆,你看到了什么?”
  老奶奶像是陷入了回忆,眼神浑浊,手里不停比划,“那人呐,怎么还能说是人呐,头半个都不在了,身子被啃的,像是块烂肉,东一块西一块的手指,骨头挂在肉上……”
  “那后来,又是谁发现报官府的呢?”
  “我这把老骨头,看见当然是要走开了,谁知道野兽还在不在附近呐。老婆子就远远的躲在这棵树下,直到,天彻底大亮,大家伙儿就聚拢过来了。”
  听到老奶奶的描述,有的人仍然兴奋的围着,云荛在众人身后,轻轻弹了手指,一粒拇指大小的银子飞到老奶奶篮子里,众人还处于呆愣状态,云荛和夙骁已经不在原地了。
  在多雾的早晨,一层水蒙蒙的细雨飘洒,挂满在绿油油的枝头,龙城大街小巷,烟柳无数,画桥流水自其间穿插而过,撑船的老人沉默着划桨,载了一个又一个的人从江面驶来。
  一艘稍小的渔舟,醉倒在江面,与其他的大船不同,小船晃晃悠悠,像蜗牛般前行,显然重量不轻。
  一翩翩白衣公子横卧在渔船上,手拿着一朵莲蓬,剥了一颗就往嘴里丢。一青衣男子端坐在白衣公子身侧,看着他即将吃完莲蓬,时不时又伸手摘一个给他。
  白衣公子终于在吃下第九只莲蓬后,才摆摆手,“不要了不要了,吃的太多了。”
  青衣男子听他这么说,顺势放下手中的莲蓬,唇角微掀,示意白衣公子往四周看,白衣公子不解其意,抬头看去,面前齐刷刷的一排排眼睛直盯着船上两人,白衣公子一怔,继而脸色爆红,脖子以上都是红的,更像个喝醉酒的小公子,周围的目光愈发惊奇了,但在接收到青衣男子气息不善的目光后,又自顾自的移开视线,不看两人。
  大船渐远,云荛久久没回过神来,耳边依稀听到:“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被人给当成断袖唾弃了,云荛挠挠头,满脸不解,“我们就吃了莲蓬对吧?”
  夙骁配合的点头,一边促狭道:“是你吃,我可没吃。”
  云荛还是懵,不明白吃个莲蓬怎么就奇怪了,大家那样的反应,仿佛他们干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夙骁看她表情,嘴角一直上扬,没敢告诉她,是他看她的眼神太过宠溺,加上两人之间的自然而然的默契,才会让人以为是断袖。
  这个插曲很快过去,早晨发生的事,太过于惊骇,以至于云荛和夙骁两人出来,都还能一直听到有人把它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两人时不时听听百姓的讨论,慢悠悠的总算到了龙城府衙。
  府衙门口,此刻热闹不已,围满了百姓,想挤进去看着都十分困难,不过两人也没打算去挤。夙骁握住云荛的腰,悄无声息跃上墙头。
  无人发现,浅卧在墙头的两人,大堂里的热闹挂满墙头凄冷的枝丫,案件的发展也在如火如荼进行。
  一方守备,负责镇守一方安宁,现下在他管辖的地界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是不容小觑,要是不能妥善处理这件事,若是上达天听,皇帝墨镜还不得认为他办事不力,摘了他的乌纱帽。
  尹成辉高坐堂前,依旧是那副刻板严肃的模样,身边一白胡子老头为他鞍前马后,精明的眼珠在堂下几人身上转的飞快。
  原本还算平静的审问,突然间因为一声尖锐的嘶吼声而打破,“儿啊,你在哪里,我的福贵?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走了……”
  一个衣衫破旧的七旬老妇被衙役带了进来,老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在看到偏房里摆放的那人尸首时,老妇的哽咽声停了下来,转而猛的回头,一脸痛苦,干涩发黑发黄的皮肤上似抹着一层脏的汗渍,捂着头自顾自说:“福贵,这不是我的福贵,官差大人,你们一定认错人了,我儿生前最爱干净整洁,他怎么会是这幅模样……不会,一定不会……福贵啊,你去哪了呀,儿呀,娘想你啊……”
  七旬老太泣不成声,佝偻的身形让她看起来又矮又小,似乎就快要缩成一个圆球,贴着地面行走。银白稀少的发丝在风里乱颤,老太孤独的站在尸体前面,像是一个不会动作的木偶人,失去了全部表情,只余心悸痛彻心扉。
  良久,尹成辉派人前来安慰,老太挣脱那人的手,强自憋着一口气,蹒跚着步伐,挪到大堂前,跪下之前,最后看了那句尸体一眼,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不要命的往地上猛磕脑袋,“青天老爷,我儿,他,你要为我儿做主啊。我儿的死,一定不会是意外,福贵那么好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被野兽咬死,他平常都不去野林里的啊……”
  尹成辉听完,抬头看身旁的师爷,师爷眼中神色莫名,捋捋胡子,问道:“你有何证据?证明这不是意外?”
  七旬老太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口齿不甚分明,“老爷,我儿,是为会天赌坊做事,我儿的死,一定和他们有关!”
  尹成辉高坐堂上,神色巨变,很快又迅速恢复正常,猛然把手里的惊堂木往桌上一拍,声音提高几分:“你说会天赌坊?”
  七旬老太不觉有异,闻言只是垂泪点头。他身边的师爷已经回到他身前,在他耳边轻语,尹成辉听完,就急忙宣布了退堂,只说容后再议。
  这件事,竟是想要不了了之。
  七旬老妇怎会允许,今天她既然得罪了会天赌坊,一旦离开,会天赌坊的人会放过她这把老骨头吗?而且,她只有这一个儿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福贵死的不明不白。
  所以,七旬老妇在堂上不依不饶,一定要青天大老爷尹成辉给她儿子一个交代,口里还大声嚷嚷:“会天赌坊杀人啊,老天爷,睁睁眼,我一把老骨头,还能活多久,可我儿无辜,年纪轻轻就惨死,我胡家无后啊!我怎么有脸去见福贵,去见胡家列祖列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