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 和亲皓月
古苍太后年少时也是位风骚动人的美人,这一路她披荆斩棘,经历了数不尽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中间又横亘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苦楚
不过那些在太后登上高位坐拥权力后而论,都已变为了沧海一粟,并不值得一提。
方醒不曾见识过太后芳华时的果决狠辣,只知任谁也都逃不过时间的控制,时至今日,这里只有一个沉疴难消的暮年老人,她的鬓间满是华发,她的面上亦是无比的萧条冷落。
那一晚伺候太后不当的宫女尽数被杖杀,连数十年的贴身嬷嬷都没饶恕,方醒倒不至怜悯她们,只是好在新拨来的宫人处处得当小心,而在安排好的侍疾名单里,方醒好巧不巧和白昱墨分到了一块
只每回方醒刚一坐下,便能见到太子在殿门处将手中的折扇一展含笑踏入,别提多烦人了。
今日也不例外。
整个寝宫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方醒三人坐在树荫下的石桌旁,说是侍疾跟做做样子没什么区别,太后一应近身事宜皆有长公主,她们便是在外头干坐着,等着太后有可能的召见,不过这可能不大。
一双惦着兰花指的素手将一秘色瓷盘摆在石桌之上,里面盛着切成小块的水果,方醒扫了一眼身侧殷勤的宫女,又看了看太子,眼底浮动些许狡狯的涟漪。
太子有所察觉,便举目瞧着这宫女,宫女当即一派含羞带怯的小模样,眼神却是媚媚的收也收不住,含着希翼歪头捏着胸前的一缕长发,别提多扭捏了。
太子神情淡然的摆正脑袋,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这宫女退下,宫女心下失望,只得行了个礼离开,方醒对于太子的不解风情低头勾了勾嘴角,不过比起人人的细心卖力,方醒待这位不远将来的皇城主人确实太过臭脸。
转而,太子一双火辣辣的明目徘徊在方醒和白昱墨的身上,方醒吃着水果直接无视,白昱墨则惯常戴着面具,周身遍布冷淡疏远的寒意,坐在轮椅上安静而沉默。
“和亲的人选可定下了?”
“恩?”
白昱墨偏过头冷不丁的开口,方醒一愣,同样朝着太子看去,她倒一直不曾在意之前皇上所说的皓月和亲一事,看来皓月王朝或将更迭,至于古苍适龄的公主
“说呀。”
“父皇有意皇姑姑”
方醒最受不得太子这副卖关子的模样,只太子吹了吹茶末开口,当真语不惊人死不休,方醒压下心头讶异望向白昱墨,见他宛如古井的深眸中,只是投下自己略带复杂的面容,并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长公主她”
“方醒!若父皇问起,你莫要说些旁的。”
太子轻轻巧巧的说着,眉梢含着一丝冷漠情绪,若非事关长公主,方醒真真不愿理他!长公主的脾性谁人不知,她若不想做什么,可不是皇上下道圣旨便可屈服的,况且
“太后当不会同意,况且若皇上问起,我亦是心中如何想的,嘴上便就如何说。”
“呵!方醒,你怎么变幼稚了!”
太子先是用敌视的眼神瞄了瞄白昱墨,而后继续摇着扇子看向方醒,大约是在两年前,太子记得方醒还是个骄傲冷静的少女,那时的太子几乎日日都有想要掐死方醒的冲动!
可现如今呢,太子明显感受到了方醒日渐的变化,越发的犹疑,越发的感性皓月太子即日便要登基,和亲的人选就是送个十五岁的贵女过去也不为过,长公主有此境遇,谈何其他?
“不如说太子殿下无关痛痒?”
“皇姑姑是本宫的长辈,本宫自然敬她护她!先不说皓月太子是一尚好归宿,生在皇家,既享了常人艳羡的荣宠,那便也要承着国家太平,百姓安乐的担子。”
白昱墨闻言微眯了双眼看向方醒,见方醒只怔了怔后勾起了嘴角,太子诚实吐露,却省略了西齐一事,让人听起来他是这般凛然的不偏不倚,白昱墨同方醒却并不如此看,人从生下来便有了三六九等,亘古如斯。
这件事情说白了,不过是牺牲二字罢了,恰巧一个上了年纪的长公主,因着常年独身周游山海成了皇族中的一大笑柄,还有些文氏一族的势力划分,一箭三雕怕是不止
皇上的这步棋,方醒以为下不好,毕竟太后还在,长公主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无论如何太后定是不会允许此等牺牲。
“归宿长公主心不在此,去到皓月又何尝不是流浪他乡。”
太子没有回话,沉默良久仍是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方醒一双美目流盼,希望能够获得白昱墨的理解,发现自己的容眸正被他深潭般的双眸包围着,好似连魂魄都要吸进去了一般,那里面明明没有任何温度,却深邃明灿至极,方醒每每都会有种被看透的感觉,但不狼狈。
只一盏茶的功夫,自太后的寝殿内蓦地传出两道颇为激烈的喊声,虽是突然,方醒却听的清晰,一句不可!还有一句是我绝不同意!方醒不疑有他,听过忧愁之色大现,难道太后竟也要长公主前往和亲?
很快,方醒三人便见长公主不顾身后嬷嬷的阻拦,提着裙摆冲到了寝殿门口,一张施了淡粉的脸颊难掩惊骇,长公主向来淡然的面容在看到方醒的刹那突然崩裂,不禁泪意涟涟,仿佛是胸中有万般滋味却难以言说。
“方方醒!”
“是,长公主。”
方醒不由起身奇怪的应着,长公主见状眸中闪动着异光,面上更是涌过大滴大滴的泪珠,一旁的嬷嬷忙紧紧的拽住她,长公主用力的挣扎了几下,眼底全是恼意
方醒低首与白昱墨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些许的不可置信,太子的面上却是浮现着一片了然,方醒的心下实在惊异,倏忽觉得手脚发寒,对于适才太子的话语确信了三分。
“方醒,你听我说!”
“文清!”
长公主甩开嬷嬷踉跄着跑到院中,面上犹自带着泪水满是痛苦的模样,可就在她几乎要控住不住的脱口而出之时,太后居然支撑着毫无生气的身子来到寝殿门口
太后的一声顿呵令长公主登时回身,触及太后那寒星一般的双睛,长公主的呼吸微微一滞,面色越发苍白,双肩耷拉着摇摇欲坠,眼中布满了震恸之色,却是再不敢吱声。
方醒顺着长公主的目光望向殿门口的太后,不禁吃惊极了。
太后的长髻松松垮垮的散在肩上,追出来的几步路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往日里尊贵万千的仪态在此刻变得一塌糊涂,太后却并不顾及,可就是这般,太后仍推了推身旁扶着她的嬷嬷们,好似让人随时准备堵住长公主的嘴巴
而令方醒吃惊的,则是太后此刻的面容,那是一张僵如死人的脸色,目光如钩一般锁在长公主的身上,充斥着森冷怒意,全身散发的气势竟是如此凌厉,在这一瞬间,方醒都要觉得太后十分的可怕。
“送长公主,出宫!”
“母”
长公主朦胧的泪眼在太后满是怒意的双瞳间游移不定,想要多说什么终是不敢,甚至连一句完整的母后都无法叫出口了。
方醒三人自然感受的到这氛围的变化,只是不懂,在太后与长公主之间怎会有此剑拔驽张的凝滞感!看着她母女间这般胶着,方醒真觉她等不宜在场,眼瞧着太子冲自己使了个眼神,方醒当即会意,起身同太子走到太后的身侧将人稳稳的扶住。
“扶哀家回去。”
“是。”
太后又复奄奄的模样,将太子手中的胳膊不着痕迹的脱开,很是气力不济的依靠着方醒,方醒见此连忙扶着太后往里走去,她此刻顾不得太后突然的亲昵,虽说众人都以为太后待她亲切的紧。
只方醒以为,长公主这般定是被太后逼婚了,她本理应送长公主出宫,却只能日后寻机会帮她。
太后进到寝殿内只是侧着身子坐在那把黄花梨交椅之上,久久沉默不语,凝重的面色未得半分松散,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鱼缸内自在的鱼儿,方醒却觉得,太后看的该是别的。
太子云里雾里的站在侧边,不好说什么,只良久,靠在背椅上的太后蓦然笑了,那笑意十分淡薄,好像是想通了什么,又好像仍处在那些理不清的复杂之中。
长公主看着方醒搀扶太后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心头不禁又一阵的剧痛,被嬷嬷催促的拽了拽衣袖,长公主当即恨恨的拂开,转身一步三晃,跌跌撞撞的离开
一直安坐在院内的白昱墨微微失神,待他再次转过眼眸看去,只见长公主正立在不远处回头望他,那是抹冷到决绝的眼神,甚至带了些白昱墨以为自己看错了的恨意!
白昱墨面具下的眉眼微皱,而长公主已经踉跄着掩面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