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 照规矩办
颜府,路过庭院,方醒和童谣踏上小径,朝另一端长廊的尽头望去,颜韵正躺在一方藤编凉椅上,手里抱着个酒坛子歪栽歪栽的,仰着那高不可攀的天际,斜晖经过一天的过滤十分柔和的铺洒在他的身上。
方醒伫立良久,缓步走到廊柱旁,童谣也就走走停停的跟着,颜韵闻声见她二人来了微微一笑坐直了身子,复又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空坛,呈现出些许难言的清愁来。
“怎么了这是。”
“去年冬天酿下的梅花酒,要不要尝尝。”
颜韵渐红了脸傻笑,方醒没好气的长叹一声,之前颜韵也是格外的注重边幅,墨发都是一丝不乱的束着四方髻,可是眼下,只松散的绑着半扎发,额前还垂着几缕散发,正好挡住他颓丧的眉眼。
“有那么好喝吗?”
“不好喝”
方醒看着颜韵像对个孩子一般,微笑着用手拢了拢他额前的碎发,颜韵心里一下受不住,眼皮抬不起似的不好意思看方醒,眉宇间挂起了淡淡的忧愁。
“方醒,问你件事可好。”
“恩。”
方醒从一地的兵荒马乱中寻了个酒坛,倒扣着坐在了上面,颜韵踌躇了半晌,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方醒脸上,扮出一副豁达的模样
“前日我在阿九掌柜那遇到位秋公子,你可认得?”
“秋公子?幕秋啊”
方醒的神情毫无变化,倒是一旁的童谣正挑着底座干净的空坛子要坐,竟是想也没想的接了话茬,随即脸色就变了一变,也不顾双手脏不脏的忙捂住嘴。
“那个”
“你们果然认识的。”
颜韵侧过头口中喃喃的说着,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委屈,这句话不知说的是方醒她们同幕秋相熟,还是同阿九童谣自知无语,乖乖的走到方醒身后罚站。
“幕秋那他可是钟情于阿九掌柜?”
“幕秋?他怎么可”
方醒两眼微眯的歪了歪头,童谣瞧不着她的表情,也知道是很无奈的,连她自个都忍不得拿拳头捶了捶额角,默默的走开了这也怪她几人的感情真是好的,所以童谣总是没怎么防备。
“不能和我说吗?”
“没什么不能说是认得,幕秋轩辕人士,是位才冠绝伦的人物。”
颜韵一双清澈的眼睛里,仍是问询的神态,方醒却已经说完了,如此言辞微妙,不外乎是不想骗颜韵,又不想让阿九的苦心白费,若是他人,阿九也不至如此委婉。
“方醒,我喜欢九掌柜,是该提亲还是怎么样,你教教我。”
“前阵子城南一家酒楼的掌柜被几个公子哥暴揍了一顿,原是那酒楼里的一道菜中含有阳荷,他们开始吃着还夸新奇味鲜,后来才知道阳荷是长在厕行边上的”
颜韵没有作声躺了下去,面色平静的望向上空,等着方醒继续往下说,方醒的目光扫视一圈,拿过颜韵手上的酒坛也没喝,只是稳稳的放在了地上。
“你瞧一旁的金桂,花香馥郁,初闻时令人神往恨不得孜孜以求,可这闻久了,真真少了清雅淡爽的趣味,颜韵啊世情千面,人有九皮,满树的金黄桂花长成之前,是要经过无数次裁剪施肥的。”
“我知道了”
颜韵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不禁觉得眼睛热辣辣的,原来,不是他的真心不可信,是这份真心阿九并不需要,也不是他介不介意阿九的过往,而是阿九介意。
“我以后要是再也碰不着喜欢的人了呢”
“那你就跟着我,我若是嫁人了,你就陪嫁过去,我若是嫁不出去,咱们就走遍古苍,再不行去北疆,西齐,皓月皓月国的女子可有姜国的血统,俏的,丑的,胖的,瘦的,咱们将全天下的女子都看个遍,男子也看”
方醒颇有气势的大手一挥,说到最后颜韵都忍不住的抬头看了过来,倏然便笑了笑的可是夸张,方醒也笑,笑的直捂着肚子都停不下来。
不知不觉已经入了夜,满天的星斗灿烂,方醒和童谣悄然消失在暗夜中,而在天然居的二楼,门扉刚一打开,幕秋做势便要拱手见礼,却见童谣像阵风一般扑了过来,从速向旁跨了一步,一甩袖子站直了身子。
“不闹,有正事,主子。”
“恩。”
方醒进门,唯有落尘没有抬头,站在一方桌前勾画着什么,手中的毛狼毛笔一顿,轻轻摇了摇头又继续作画,童谣也是注意到了他,一撅嘴站到了阿九的身旁。
“主子来了我便直说,咱们在古苍帝都的一条线,断了。”
“断了?”
方醒一下收去了笑容,面沉如水的看着幕秋,又见他的目光从阿九身上飘过,深觉有些稀奇,眼底露出一丝沉吟,也没坐下扬眉示意幕秋继续讲下去。
“我本是为传达西齐之事而来,主子忙着我便闲着将此地的暗线查访了一遍,作为联络点的寿材店已人去楼空。”
“寿材店?”
幕秋一边点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斜睨着阿九,方醒突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挠着耳后刚原地踱了两步,那边的落尘却是冷冷的一笑
“失忆了?咱们在偃安有几个寿材店的根据点!”
“原因呢”
阿九对于冷嘲热讽的落尘撇了撇嘴,寿材店唯有一个,便是方醒帮何依依那回摆上明面的,可知晓的人不多,赫连靖不可能,寿材店的掌柜也更不可能叛离。
“倒不难查,是东宫的詹事以家中亡故之人在寿材店丢了陪葬之物为由,将人私自拘了起来。”
“阿九?”
阿九良久没有应答,直到童谣轻轻推了推她,才猛地抬起头看着方醒,略有些迟疑的咬着下唇,眸光往那边的落尘身上一瞥,才艰难的开了口。
“是,且今日詹事知晓我有打听此事,直接告知我他怀疑是夜行门的人。”
“这这什么意思”
她几人之间难有一丝久别重逢的喜悦,闻言连童谣都有些慌了,方醒低首以手抚眉,已经完全陷入了震惊之中,还能是何意阿九大意了,牵出萝卜带出泥,詹事不是怀疑那寿材店的掌柜,而是怀疑阿九!
“怎么不提那掌柜自裁的事”
“你立刻退出古苍,阿九!”
阿九本就惴惴不安的盯着方醒变幻莫测的神色,被落尘一说,方醒脸上的表情直接阴沉了下来,阿九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落尘,抿着嘴不敢不应,又不愿答应。
“幕秋要将他的身后事办好,另外不知詹事的背后是太子还是贵妃,切莫露出踪迹,你们”
“你关心的只有这个?”
落尘在一旁忍不住的笑了,将手中的毛笔一把撂在桌上,也不管适才临摹完的画作是不是毁了,只冷冷的盯着方醒,眸中似有两团幽幽的焰火。
“落尘你”
“你住嘴!方醒幕秋到了这几日你在哪里,若说你现在的身份必须为古苍太后侍疾,可以!今晚呢,你来之前又去了哪里?咱们同下面的夜行门人是没什么情谊,可他自裁了!保住的是谁?夜行门的有债必偿呢?”
落尘一连串的追问使得整个屋内充满了死寂,唯有窗外轻柔的风声飘过,童谣动了动嘴,没了反驳的话,不怪落尘心悸,方醒早已完全不将夜行门作为第一考量了
“詹事可不就是在诈我,若夜行门报复,知晓的就我和他,主子是保护我。”
“你也住嘴!什么背后是贵妃还是太子,太子就是贵妃,贵妃就是太子!方醒我看你现在弱的很呐!是因上了岁数?那个杀伐决断的你是不是被煜王这响当当的名号给磨没了?”
桌上烛光跳动,照得几人的脸上一片阴影,落尘的视线固定在方醒脸上,充斥着说不尽的冷酷无情,方醒明白,自从有了家人,朋友甚至连皇上她都在意,的确渐渐无法清晰冷静的看待世间万事,真的她也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
“我也是将幕青看作第一等要紧,怎么了?”
“关键夜行门在她心中,能是第二?第三?第四?”
幕秋垂眼冷笑,觉得今夜的落尘简直不可理喻,便是人人都有最为在意的人,落尘自然是将方醒看得顶重要,这般兴许就为着方醒实在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照规矩办。”
“请主子责罚,我不走”
落尘当即转过了头懒的再看这帮矫情的人,阿九却忽而笑了,美丽的脸上出现了平素鲜有的尖锐表情,唇角微微扬着,显得异常决绝。
方醒不语,面上无笑,眸光在跳动的火光中愈加沉思,这一切都变得难以捉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