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满门忠烈

  似是枯枝上的黄叶,不堪秋意的肆意把玩,于是借着鼓荡着的瑟瑟秋风,打着旋儿凄婉零落。安宁城里名誉大汉九州的相马名家冯子良,在这个萧瑟的秋朝,强撑着病体,从高耸的安宁城头上愤然一跃而下。
  邓踽踽大惊失色,脸色苍白的他赶忙飞身援救,可却终究是晚了半步。邓踽踽面无血色,他浑身战栗着,双手紧握成拳,撑在了安宁厚重的城头上。这位浮云军新晋的大将军低头下望,却看到了冯老苍老浑浊的双眸里熊熊燃烧着狂热的烈火。邓踽踽看到坠落而下冯子良笑了,他懂得那份笑,当是见大汉山河壮美的欣慰,是慷慨赴国难的洒脱。刹那间,邓踽踽的双眼里噙满了泪水,他的双唇止不住的颤抖,看口型是在重复念叨着“冯父”,可却不知何故,终究是归于无声。
  冯子良化身成叶,从大汉的城墙上落下,淹没在居心叵测的浮云之中。苍老的身躯跌落在地上,给满目疮痍的安宁城染上了滚烫而又灼热的殷红血色。
  “咦,这不是从皇城里归来的老冯头吗,怎么从城头上掉下来了?”
  “先前我可见道浮云的邓将军与他一同登上了城楼,难道是邓将军下的毒手?”
  “休要胡说,你懂什么。内子的姨母曾在冯老的府上当差多年,据他说浮云军这位邓大将军家境贫寒,孤苦伶仃的,是冯老见其可怜就命人将其领回了冯府,将他抚养成人。据听说,邓将军和冯府的公子一同长大,冯老也将其视为己出。两人情同父子,怎么可能是邓大将军下的毒手。”
  “情同父子?冯大公子?莫非你不知道冯家早已家破人亡,究其缘由,都是浮云军这位邓大将军害的。”
  “嗯?家破人亡?冯家人向来忠厚,对邻里也没少帮衬,是一家子好人,怎么会家破人亡呢,你快说来听听。”
  “唉,说起来还不是浮云军闹的。自打一两粮事件爆发以后,安平州内一夜之间多出了无数的浮云教众。自打安鹿军溃败以后,安宁城里也少了许多的安宁。话说在浮云教众的策应之下,浮云大军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攻下了安宁城。带兵攻城大将军正是这位邓踽踽,可是谁能想到。邓踽踽的大军没有遭受到安鹿军的抵抗,反倒是进了城之后吃了个大亏。原来冯家少爷和少奶奶伉俪情深,纠结了不少热血青壮,就在这安康城里打了浮云军一营的伏击。可是奈何浮云军人多势众,冯家两口子力有不逮,所率青壮共计三百余人统统遭受了屠杀。邓踽踽获悉此事之后,痛心不已。当即负荆请罪,亲自跪在冯家门前。可是冯老非但没有领这个浮云大将军的情面,反倒是将其痛斥一番。冯老说,冯家是大汉的冯家,冯府容得下大汉的狗,却容不得乱臣贼子,容不得他浮云军的大将军。随后不久,冯老变卖家产,大张旗鼓的招募乡勇,要组建队伍把浮云乱贼驱赶出城外。可是浮云军势大,哪里有人敢在这个风口浪尖儿上触浮云的霉头。这下子可惹恼了浮云军的人,他们本就是各地唯恐天下不乱的地痞流氓,
  根儿里就凶顽,于是整日纠结在冯府打砸抢烧。若不是邓踽踽多次出面维护,恐怕冯府早就被那群贼人给烧了。”
  “这冯老头莫不是烧坏了脑袋,听你这么说这邓大将军等同于他的养子,而且为人倒是情深义重。如今浮云势大,有这么一个大将军做儿子正好是大树下面好乘凉。他怎么非要拧着干,闹出了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冯子良坠落在地,安宁城的乡民们围成一团议论纷纷。正当众人纷纷感叹冯子良不识时务之时,忽然一声稚嫩的童音响起:“闭嘴,你们这群腌小人有什么资格对我爷爷妄加非议。哼,爷爷不是他,而是有心中有所坚守。爷爷说过,我们骨子里流的是大汉的血,贫贱也好,富贵也罢,做人永远都不能忘本。越是在危难之际,越是不能屈服,越是不能忘记自己是个汉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走来一大一小两个青年。小男孩端坐在雪白的照夜玉狮子上,他双眼通红,脸上却露出了丝丝的执拗,他强忍着眼中的泪珠,执拗的撅起了嘴巴,冲着议论纷纷的众人出声怒喝道。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冯子良的亲孙,如今冯家存世的唯一血脉,冯异。众人显然是认出了冯异来,他们低下头来交头接耳,眼神不住地在冯异身上游离,暗暗地为冯异让出一条路来。
  原来葛云牵着照夜玉狮子,慢慢悠悠朝着安宁城晃荡而来。可谁知坐在马上的冯异忽然心生警兆,他坐立不安,局促的揉搓着小手,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焦急。葛云见到了冯异的异常,心思微动。他在就听闻血亲之间在生死存亡之际往往会有所感应,他眉头微皱暗道不好。于是乎连忙翻身上来,驾着照夜玉狮子急速朝着安宁城赶来。谁知方才望见城楼,坐在马背上的二人就看到了冯子良从城头上纵身跃下的一幕。感受到了身前冯异止不住的颤抖,葛云当即猜出了纵身而下的老者大概就是冯异的爷爷了。冯异浑身战栗,他怒目圆睁,气急之下猛然吐出了一口鲜血。于是葛云翻身下马,准备安抚冯异。可是谁知少年将手一拜,很快就稳住了气息,对着葛云说道:“无妨,爷爷赴国难,为汉亡,死得其所。”葛云沉吟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轻叹一声,就牵着照夜玉狮子缓缓地走到了安宁城的城墙之下。
  见到冯异直奔冯子良的尸骨而去,门前守备的浮云军守卫顺势便围了过来。他们将刀斧对准了冯异,冷声喝道:“你莫不是冯家的乱贼余孽,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冯异闻听此言,顿时怒从心头起,他熟练地翻身下马,虽是小小年纪,可是面临刀斧加身却凛然不惧。少年冯异怒发冲冠,挺直了腰背伸手指向浮云守卫,大义凛然的慷慨说道:“千年来安宁城始终是汉土,我冯家为保汉之威严,满门皆亡而不悔。而汝等枉活一世,食汉食,居汉土,却行霍乱大汉之事。你说,谁是反贼!”
  两名浮云守卫身形彪悍、膀大腰圆,却被一个小小少年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到说不出话来。两人恼羞成怒,对视一
  眼,接着张牙舞爪的挥舞起了刀斧,神色凶悍的对着冯异怒吼道:“小小年纪如此牙尖嘴利,居然敢跟大爷们呈口舌之利。哼,待大爷将你收押,拔去你的舌头,看你还如何嚣张。”
  看着两人朝着冯异闯来,葛云眉头微微一紧,就将手握在了腰间悬挂着的宝剑之上。可是未等葛云出手,忽然听到一阵威严的声音响起:“统统,统统住手!”话声结巴,两护卫问听当即就知道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结巴将军邓踽踽。两名护卫眼珠子一转悠,想起了传闻中邓踽踽与冯家的关系,当即对视一眼,双双闪到了一旁。
  邓踽踽冷哼一声,随后一脸沉静的走向了冯异。他蹲在了冯异的身前,双眼直直的望着冯异,诚恳的说道:“异儿,冯伯的事,邓邓邓叔叔深表歉意。我我我慢了一步,没能救下冯伯的性命。如今冯家已然落到了如此下场,与我始终是脱不了干系,可是你要相信如今的结果实非叔叔所愿。当下你举目无亲,不过你无须担忧,叔叔已经答应了你爷爷,定要护得你一声平安富贵,往后你便跟着我吧。”
  冯异闻听此言,忽然脸色一正,他望着邓踽踽,出声言道:“不知我这声叔叔叫的是在冯府里充当大马,让冯异骑高高的邓踽踽。还是扰安平,乱大汉的浮云反贼的大将军?”
  邓踽踽闻声脸色一滞,一脸苦涩的对着冯异说道:“异儿,你年纪尚小,不懂其中的症结,叔叔也有自己的难处。不管我邓踽踽对外是何身份,对内都是能让你骑在脖颈上的邓叔叔。”
  冯异闻听此言冷笑了两声,面露苦楚的对着邓踽踽说道:“呵呵,邓叔你年纪不小,可是却还是如此糊涂。难道你事到如今还看不出来爷爷为何要从城楼上跳下吗?他老人家为的就是能用自己死将你唤醒,他不忍见你称为遭世人唾弃,遗臭万年的乱臣贼子啊!”话音稍顿,冯异看着邓踽踽一脸的坚定,忍不住哀叹一声,出声言道:“罢了,我冯异年纪尚小,但却知道家国大义。我冯异一介平民,高攀不起浮云军的大将军。我冯家的满门忠烈,皆是报国而死。各为其主,我不怪你。况且我已经找到了追随之人,你也无需挂怀,你切记住往后你我再无瓜葛,若是他年他日,你我战场相见,莫要留守。”
  说罢,冯异静静地走到了冯子良的尸骨旁。小小年纪的他极其艰难的抱起了爷爷的尸骨,步履蹒跚的朝着城外的青山走去。邓踽踽哪里放心的下,他连忙去追,却被葛云拦下。只见葛云站到了邓踽踽的身旁,不着痕迹的从腰间掏出了一块令牌,在邓踽踽的眼前晃了晃。邓踽踽见状大惊,身为浮云大将军的他竟然下意识的屈身行礼。葛云见状,暗暗地伸手将其拦下。他伸手指了指冯异,轻轻地对着邓踽踽的说道:“放心吧。”
  方行数步,冯异忽然站定。他头也不回的对着邓踽踽说道:“龙首林里被围攻的青年救了我一命。若你还顾念与我冯家的情分,便不要再为难他。他走出龙首林后,帮我把我冯家的至宝赠与他。”